附中教育制度过于不人性化，刚开学就举办了开学考，甚至给他们陌生同学互相熟捻起来的机会，于是张口闭口就是讨论考题如何如何变态，寒假过后还没准备好就要迎接考试。多数人甚至至今连自己同桌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成绩公布的那天是陈满年当值，他似乎是刚从值班岗位下来，白色衬衣前还带着红牌，下节课是物理。
庄弄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班主任李梅正跟陈满年嘱咐交代什么，陈满年身量极高，为了迁就她只好垂头听着，一条长腿因为处于放松状态微微弯曲，肘弯夹着一本蓝色的教材，耷拉着眼皮朝庄弄看过来。
庄弄被他看的脚步微滞，但李梅就在他面前站着，他相信陈满年不会拿他怎么样，于是迎着他摄人的目光走过去，目光轻轻从他一双微弯的长腿上扫过去。
——这并不常见。
绝大多数陈满年身姿笔挺，似乎将“站如松坐如钟”这句谏言深深印刻在脊椎上一般，他的双腿在任何场合总是无意识绷直，愈发显得人高大挺拔卓然不凡。此刻却姿态闲适的曲着，多了些冷淡的倦怠感。
“……一班是重点班，物理在理综占比分又是最高，这次开学考能看出他们基础不弱，但复杂题型还是缺少一些变通，陈老师你多费心，留意一下班里几个不好管教的学生，一定要以授课为主，别被他们影响您的教学质量。”
庄弄走近就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陈满年堵在教室门口，庄弄要进去，也不说一句“让让”，就直接侧着身子贴着人家腿蹭进教室，表情自然的挑不出一分错处。
然而与他平静神色完全相反的是他胆大包天的小动作。
擦着陈满年进教室时，他的手居然在李梅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戳了戳陈满年的腿。
“……”
得逞。
庄弄暗地里勾了勾嘴角，正要佯装无事发生的走进去，忽然觉得腕上一紧，一只微凉的大手当场圈住他。
庄弄没有回头，却能听到陈满年在他背后凉丝丝的开口：“李老师。”
“我也不知道不好管教这个词具体是怎么定义的，你方便给我举个例子吗。”
“比如，”陈满年站直身体，像是随手捞起了手边的一只猫，随后把手里的“凶手”往前扯了扯，“这位同学平时态度怎么样？”
庄弄：“……”
不怎么样。
李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吐槽着，面上却维持往日的和蔼可亲，像是有客来访，却总不好上来就当着客人的面贬低熊孩子，降低了对方的好感值。
李梅眼角的细纹微微弯起，出口时如和风细雨般道：“庄弄啊，陈老师，您应该对他也有些印象的，就是上学期龚教授带的学生，庄弄这孩子品学兼优，尊师重道，上课认真……认真，认真……总之，还是很不错的，应该不会太影响您。”
——已经影响到了。
品学兼优。
尊师重道。
陈满年垂眸扫了一眼他身侧缩的跟个鹌鹑一样的庄弄，只觉得面前这位李老师刚才给他画的惊天大饼也可以砍个七八分了。
试问哪个尊师重道的学生，偷偷摸人家大腿的？
庄弄也被夸得有点心虚，暗道这李梅平时在心底里都不知道骂自己骂了有没有八百回，当着陈满年的面居然能吹得这么自然。
此刻无暇顾及这个，上课预备铃已经打起，班里终于安静了些，陈满年却仍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庄弄眼角一跳，忽然计上心头，想了想低声开口：“陈老师……”
“嗯？”
可别怪我狠心。
“就算、就算我品学兼优，尊师重道……”庄弄抬起头看他一眼，那一眼很复杂，似乎饱含了天大的不屈与耻辱，他一咬牙，心一横，大声说道：“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给您在班里当内奸的！”
陈满年蹙眉：“……什么？”
庄弄说完就一脸忍辱负重的走进教室了，他面色似乎很忧郁地趴在自己的座位上，脸面朝窗户，只给旁人留下一个“不畏强权”的后脑勺，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事实却是他把半张脸埋进胳膊里，嘴唇因为忍住笑声死死抿住，憋笑憋得快要爆炸了。
“……”
他演痛快了，陈满年甫一回头，却看见全班四十几个学生看向自己的目光无一例外的变得戒备而排斥，看起来完全没想到这位表面不苟言笑的老师，背地里居然如此老谋深算。有的则目光四处闪躲，像是怕极了他下一个揪的倒霉蛋内奸就是自己。
陈满年嘴唇翕张半晌，最终无奈闭上嘴，破罐子破摔的站上讲台。
“上课。”
“老——师——好！”
高晓肘了一把路上笑个不停的庄弄，语气不耐烦道：“你别犯病了。”
“啊？”庄弄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想到那节物理课下课，陈满年看似轻飘飘实则暗含巨大信息量的一眼，他就低笑不止。
给人坑的脸都黑了，他还笑得没心没肺呢。
“你也不怕他事后找你算账。”高晓说。
我巴不得。
庄弄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不会吧，陈老师应该没有那么小心眼。”
“谁知道，他看着倒是道貌岸然的。”
庄弄嘴角翘的老高，“就是，表里不一，一看私下就很不正经。”
高晓眼神奇怪，“我怎么越听你这话越能听出来一种乐在其中的味道呢。”
“没有没有，我可看不惯他那样了。”
“看不惯也忍着吧。”高晓懒得再跟他扯：“下节网球课，你衣服带了没？”
“带了。”
附中每周都有至少一节体育课，这学期一班分的是网球课，夏季运动校服是一套白色的polo衫配束脚裤，男女同款，穿上便于运动。
体育馆把男女更衣室分在两个走廊尽头，为了防止意外因素发生。
孙语语把作业交上去后已经快上课了，她脚步加快闪进更衣室，这个点已经没有人了，女孩拿出运动服，脱掉身上宽松的校服。
还处于发育期的女生腰肢柔软，白色的胸带裹在一对凌厉漂亮的蝴蝶骨上，唯一与同龄女孩不同的是，她的肩膀肌肉线条十分明显流畅，常年练鼓让她有着一双十分具有力量感的手臂，却不过分夸张，与女孩纤细的腰肢融洽的十分自然。
她正要继续褪去裤子，忽然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像是猛兽直觉一般，隐隐觉得有人正躲在暗处窥视自己……
砰砰——
砰砰——
心口发慌的感觉并不好受，孙语语顿住手里的动作，回头扫了一眼空荡到一览无余的更衣室。
“有人吗？”她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人回应她，孙语语抿唇回头，暗道自己是多想了，于是继续刚才的动作，两手按在校服裤的松紧带上。
“——谁！”
她再次猛地回头，差点觉得脖子要被扭断，方才，就在方才几秒钟，她分明听见极小的一声动静。
半晌，她的眼神停留在一个斜角正对着自己的柜门。
僵硬的腿脚抬起，孙语语动作迅速的套上运动服上衣，她走到那个柜门前，墨绿掉了一层漆的铁门足足有半人高，她不确定这样的空间是否足够容纳一个人，但她知道，如果这个“隐患”在她来到更衣室之前就存在，那么跟她同班的女生一定也没法避免。
门上了锁。
孙语语就那么冷冷盯着这扇门，刚才那声极小的动静就是从这四扇紧锁的门里发出来的，她牙齿打颤的聆听片刻，不知道是在确定、还是挑选什么。
没有呼吸声，哪怕只是微弱的也没有。
转身就走此刻是上策，但愿是她多想，她疑虑太重。这件更衣室现在充满了诡异的不确定因素，但那又怎样呢？说到底，最多是拍到她束着胸衣的上半身。
但有的人就是这么犟。
下一秒，只听见十余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响声——孙语语抬起左手攥握成拳，一下一下带着凌厉的拳风猛凿进破落不堪的柜门，天花顶的灰尘簌簌洒进她的眼睛，混合着额角的汗，蛰得生疼。
……
【陌生信息一条】
16：35
把你拿走的东西今晚放到学校后门小卖铺xx货架上。
15：40
我警告你，少管闲事。
21：00
贱人！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于四分钟前，孙语语垂眸退出信息界面，像是无视了一条无关紧要的诈骗信息。
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继续写作业，右手边放着一个拇指大的微型摄像头，被胶带随意缠了四五圈，看起来似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下午时第二节网球课她才走进体育馆，体育老师本想苛责，但看见她被绷带缠满的右手，到底是皱了皱眉，让她坐到一边歇着去了。
庄弄抛着一颗网球走过来，凝眸看见她的手：“怎么回事？”
孙语语反应很慢地看下去，轻声说：“没事。”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节课过去就成这样了。”庄弄把球准确无误的扔进筐里，坐在她身侧：“我看看。”
“真的没事。”孙语语把手递过去，眨了眨眼睛说：“关柜门的时候，不小心被夹到手了。”
“……”她的手实在被缠的太严实，就露出了四个圆润白嫩的指尖，庄弄横竖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得放回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没注意，孙语语收回手的时候，指尖却颤个不停。
庄弄就坐在她旁边，少年人的朝气顺着白色运动服丝丝缕缕的溜出来，萦绕在女孩周围，化作一种无形的安全感。
她心慢慢落下去，余光看见男孩仍支着腿坐在自己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去打球吗？”
“打完了，我休息会儿。”
孙语语点点头，捏住仍在发颤的指尖，掐的几乎青白。
“庄弄。”又坐了很久后，她犹疑着开口，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嗓音干涩发紧：“我有点儿……”
她声音轻不可闻，庄弄却没有出口提醒她，只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不安，于是头又往她那侧低了低头，说：“什么？”
“我有点儿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