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弄站在二院大厅门口,抽着烟给自己做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拎着那个硕大且奇丑无比的果篮走进去。
探病不得带点东西意思么,他站在水果店前简单描述了几句,怎么就想到那热情的大妈给他挑了个这么丑大的果篮。
水果很实在的七彩缤纷的摆在上面,赤红色的篮子上面系着一排荧光粉蝴蝶结,不插空甚至没法把手塞进去。
庄弄木着脸抽烟,头一次来见陈满年的路上如此不自信。
片刻后,他把烟把弹进垃圾桶,还是毅然决然地走进去了。
这一路可谓是庄弄前十几年遇到过的最不好受的注目礼,路过他的人无不先是盯着他的俊脸呆愣一秒,然后目光移到他手里那个奇丑无比的果篮,再抬起头,目光中就搀杂了几分怪异复杂。
他木着脸到前台问:“陈满年在那个病房?”
护士带着口罩扫他一眼,“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庄弄嗓子卡住,再开口时神色自然地说:“弟弟。”
说完他还举了举手里的果篮,以佐证他边儿都不沾的说辞。
护士猝不及防看见那果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下,然后帮他查电脑,“陈满年……医院没有登记叫陈满年的患者。”
“怎么可能?”庄弄问:“要不你再看看?满意的满,年月的年。”
“名字没错啊。”护士皱着眉又刷新两遍,还是没有,“你问问你哥是不是在我们医院吧。”
她说完见面前人忽然愣住没反应了,就抬头看过去,发现少年从耳朵根一路红到脸颊,表情呆呆的。
护士放下鼠标,凝眉认真地说:“你也不舒服?”
庄弄抿唇摇头,说了句“麻烦了”,就转头走开掏出手机打字。
装神弄鬼:确定是在二院么?
李放屁:[对方向你发起了实时位置共享]
庄弄手指一动,点开,就看见屏幕上显示两人距离125米。
李放屁:就这儿,我早晨还看见他来吃早饭了。
装神弄鬼:他哪不舒服?
李放屁:?
李放屁:没哪儿看起来不舒服啊,估计是来看护的吧。
庄弄低骂一声,发了条语音过去:“你他妈不早说生病的不是他?”
李放回了条语音:“我靠,那我问了人也没说啊,就说今天都不回学校了。估计是挺重要的人?”
挺重要的人?
庄弄思考片刻,再次走向前台:“您好,麻烦帮我找下患者叫陈落的病房是哪间。”
他提着东西走到陈落的病房,就看见小孩正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表情空洞落寞,病房里除了他和另一个小孩就没人了。
抬头看见来人,他坐起身惊喜的喊:“庄弄哥哥?”
庄弄笑笑走上前,摸着他头说:“你哥不在吗?”
他正要把果篮放在床头柜,就看见那还有一箱牛奶和一兜水果,“有人来过了?”
“嗯,”陈落很乖地笑着说:“哥哥的老师刚走,我哥去送他了。”
庄弄挑眉,没想到这么巧,但愿不是龚教授,不然让他发现自己逃课来这真是太尴尬了。
“你生什么病了?”
“……”
说到这个,小孩的眼睛就黯淡下来,抠着手指说:“哥哥不告诉我。”
庄弄没听懂:“什么?”
陈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他发质发黄,因为不常出门所以皮肤白的有些吓人,也没有同龄人肉嘟嘟的双颊,只是不过分消瘦而已。
但陈落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瞳色是茶棕色的,眼尾长睫落下来,抬起眼时能把人看的心软成一滩。
庄弄想起陈满年那双漆黑锋利的眼睛,兄弟俩的眼睛其实并不像,但眼里有些东西却是相似的,坚韧,倔强。
想起陈满年,庄弄对面前小孩的态度不由更加柔和了几分,他摸摸陈落的脑袋说:“哥哥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陈落摇摇头,犹豫了很久,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来医院。”
他声若蚊蝇,庄弄倾身凑近他,也低声说:“为什么?”
庄弄声音放软放轻,就有一种莫名亲近可靠的感觉,陈落抿抿唇,还是说了。
“每次哥哥带我来医院,他都要很长时间不回家。”
不回家是什么意思?
庄弄皱眉,有些不解,“你家就只有你和哥哥?”
“嗯。”陈落说完,没有注意到庄弄脸上一瞬而逝的复杂神情,他凑近庄弄的耳朵小声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
我们没有爸爸妈妈。
庄弄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很长的嗡鸣声,好半晌,他消化着这句话里的消息,大脑都处于发懵的状态。
陈满年的家庭……
他抬起脖子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庄弄回神,知道是陈满年回来了。
他迅速地对陈落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哪知陈落也会意了,学着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一脸紧张。
庄弄勉强笑笑,心中更加酸涩了。
陈满年关上门,稳步走来时看见床前的身影一愣,“庄弄?”
庄弄皱着眉按了按心口,又调整了表情,这才回头带上了一丝吊儿郎当的笑容:“怎么才回来?”
“送人。”
陈满年说完才反应过来,“今天学校有课,你来做什么。”
庄弄下巴朝那果篮抬抬:“探病。”
陈满年一偏头,就看见了那个奇丑无比的红粉大果篮,当即脸就僵住了,语气中很难说没有嫌弃的意思:“谢谢。”
“哎。”庄弄被陈满年表情管理失败的模样逗笑了,乐不可支道:“好歹是一番心意,你能诚心点说谢谢么。”
陈满年表情有所缓和,目光带了一丝无奈,“谢谢,不过下次不用带东西过来。”
“我知道,”庄弄顿住,扬声说:“刚下课我就过来了,下午再回去。”
陈满年坐下皱眉,“下次别想一出是一出。”
庄弄挑眉,“我要想一出是一出,上午第二节课就该立马过来了。”
“……”
陈满年转而看向陈落说:“有没有好点?”
庄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中间转,见哥哥终于看向自己,忙甜甜的说:“好多啦。”
他眼睛弯起来笑得乖巧又舒心,陈满年就放下心了,把他头发捋顺说:“中午打完点滴就回去。”
陈落笑得更乖了,“好!”
庄弄看着陈满年提上来的两个袋子,问他:“这是什么?”
“食堂打包的饭菜。”
“这儿食堂离这远吗?”庄弄看着他说:“我也没吃饭。”
陈满年没看他,但想起他挑食的样说:“你可以去附近饭馆吃。”
“那该来不及了,下午第一节数学课。”
“……”对方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逃课居然还逃得很有原则,上次那两节政治课他倒半点没有要早点回去的负担。
陈满年修长的手指拨开餐盒,把铁盘盛的菜挨个拿出来说:“那就在这吃吧。”
庄弄愣住,看着他依次拿出来的三菜两汤和两碗米饭,突然觉得陈落的饭量应该还挺大的。
哪知陈落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哥哥,我不喝紫菜汤呀。”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庄弄好像看见陈满年拿菜的手顿了一下。
但下一秒后者就恢复如常了,陈满年抬手要把汤放回袋子里,淡声说:“忘记了,那我等会儿放回去。”
他这话说的,庄弄当即就笑了,连忙拦下说:“欸还放回去干嘛?我喝我喝,麻烦陈老师了。”
陈满年眉宇不耐,但手却在他来拦的那一刻就松开了。
庄弄毫不费劲地劫走那碗汤,喝了一口赞叹说:“好鲜。”
陈落眨巴着眼睛说:“庄弄哥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庄弄放下碗,看了一眼陈满年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但对方仍泰然自若地摆着菜,似乎无心在意他的答案。
庄弄不知怎的话头一拐,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逗弄人的意思了:“我也留下,你们会不会不够吃?”
他话音刚落,陈满年就毫不客气的冷嗤一声。
“……”
庄弄转头看他。
陈满年却不看他了,只给陈落和自己分好筷子说:“那你出去吃,吃完回学校。”
庄弄想了想说:“我还是在这吃吧。”
陈满年想也不想:“我们不够吃。”
“哥这怎么不够!”陈落听庄弄这就要走,小孩子藏不住心事,立马就急了,他往后一仰拉开抽屉,抽出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庄弄。
然后他看着庄弄含笑的眼睛说:“庄弄哥哥也留下吃饭吧。”
庄弄接下筷子看眼陈满年,发现他也没有意见的样子,随即不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赶紧应下乖乖吃饭。
陈满年吃到中途,开口道:“你下午有历史课吗?”
“我想想……”庄弄咽下饭说:“没有,怎么了?”
“李放说你们班历史老师住院了。”
“是吗?那我等会临走去看看。”
下午数学课有测验,吃完饭后庄弄确定陈满年没事了就打算回学校。
走到住院部时他脚步微顿,还是去了一趟计砚青的病房。
已经是午休的时间点,庄弄插着兜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循着门牌号走到1304门口。他正要敲门进去,却觉得里面有些安静的过了头。
庄弄手在门把上悬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先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免得打扰病人休息。
随即他就看见计砚青果然靠着床头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几本崭新的旅游书,看起来晒着太阳睡得很安稳。
而李放就靠在他的肘边阖着眼睛,蓬松杂乱的黑发在计砚青手下松垮的抓握着,眉头微皱睡得不大舒服。
他头往计砚青掌心中又蹭了蹭,这才舒服了似的舒展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