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傍晚的深巷，楼上时不时传来热场的音乐，妖风猎猎的在巷子里狂窜，眼前的一幕可谓是荒谬。
庄弄指间夹着烟背靠石壁，显然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弹开香烟，一手抓着沈荫的脑袋把他拎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嫌恶惊怒。
“你少给我玩这套，找死是不是？”
沈荫猝不及防被他扯起来，漂亮的妆容瞬间再次扭曲起来：“庄弄你放手，疼啊！”
“疼你就长记性，别再碰我，我嫌恶心。”
“你嫌我恶心？你这会儿立起什么洁癖人设了！”沈荫去拍他的手臂，见庄弄仍没有松手的趋势，索性恼羞成怒的疯了似地骂起他来。
“你不就是对什么事儿都三分钟热度，对我也一样呗？你就是干不成事儿！摇滚也一样！对你来说都他妈是狗屎！你也是……”
他说到那两个字眼时，很明显精准的戳到了庄弄的痛点，少年嘴唇紧抿，眼眶发红，甩手就要把他脑袋掼到墙上去——
忽然手臂一紧，一只大手稳稳地截住他的动作，面前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庄弄心神一颤。
陈满年垂眸，淡淡地看着手下两个同时瞪着眼睛怔住的男生。
做都做了，没有停下来的道理，陈满年索性伸出另一只手，要把沈荫的脑袋从庄弄的五指山解救出来。
没有扯动，因为庄弄的眼睛虽然自从他出现就黏在了他身上，但似乎手还是很清醒牢固，不肯松开。
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怨，但陈满年看着手底下两个人的模样，只能联想到陈落在幼儿园打架时瘪着嘴红着眼不肯让步的摸样。
小孩么。
气性大，受不得委屈。
陈满年没有硬拽，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静静直视着庄弄的眼睛，半响，伸手缓缓拍了拍他的手背。
“松手。”
庄弄喉咙上下滚了滚，挪开视线，顺势就松了手。
两人站直，方才荒唐激荡的气氛忽然在这个狭小逼仄的巷子里烟消云散，冷空气灌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沈荫揉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头，这才反应过来三人的处境有些微妙，随即抬起头来俏声问：“你谁啊？多管什么闲事呢？”
“？”
陈满年挑眉看他，确定他说的是自己，但对方的表情活像是自己搅和了他的好事。
庄弄也转过头来看沈荫，表情里的警告很明显，却没有开口。
他现在在陈满年面前的形象未定，一时半会间不敢再造次。
“这位同学。”陈满年淡声开口，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想了想也只有这个称呼。
他神情自然的指了指他后脑勺，‘友好提醒’他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假发片已经被扯掉了。”
“噗嗤——”
庄弄嘴角咧开，察觉陈满年的目光淡淡扫过他这个罪魁祸首，于是低下头暗暗憋笑。
这人一本正经的提醒，简直比他说一百句狠话还戳心。
沈荫表情一僵，忙摸向自己后颈，顺势竟就拽下来几缕烟青色的假发片，随即跳脚：“庄弄你他妈下手这么狠——”
他话随后就被掐住了尾音，因为陈满年从他开口时就已经开始面色不善，目光似有实质性一般警告的放在他的身上。
沈荫闭嘴，憋屈的咽下口恶气，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比庄弄更不好惹。
能让庄弄这个坏坯子装鹌鹑，这男人说不定也是条疯狗。
陈满年见他安分下来，于是才看向庄弄。
男孩穿着黑色短款羽绒服，露出的一截脖颈上挂着条嘻哈银链子，称不上花哨，反倒有些酷帅。
特别是和一身破洞渔网的沈荫比起来，他简直像是被拐进不良场所的乖宝宝。
乖宝宝见他迟迟不开口，于是犹豫着抬头道：“你怎么也在这？”
陈满年言简意赅：“聚餐。”
乖宝宝蹙眉，想了想开口道：“你不是很忙吗？平时一下班就回家，怎么今天有空聚餐了？”
陈满年没说话。
庄弄于是越想越不对劲，甚至开始化被动为主动，“还是在酒吧聚餐？什么朋友要到这见面？这片很乱的。”
或许是陈满年平日里的形象太过一丝不苟，身边也没什么不正经的人出没。导致庄弄深深觉得陈满年很可能从没来过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简直是应试教育下的一朵根正苗红的祖国花朵，不容玷污。
这太好笑了。真的。
陈满年家庭还没出变故之前，逃课泡吧通宵蹦迪的时候，庄弄估计还忙着小升初呢。
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要一起吗？有你认识的。”
还有他认识的？！
庄弄在心底冷笑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学校里那些狐朋狗友借着‘师生’的名义，跑去骚扰陈满年了，说不定还是那群二货攒的局。
庄弄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倒要看看是谁选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拉陈满年聚餐，当即答应下来：“去啊怎么不去。”
沈荫原本还在打探情况，一听到这话急了：“你不准去！你去了我这场怎么办！”
庄弄懒得理他，拉着陈满年就向外走去：“约的几点？”
陈满年跟他拐出巷子，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说：“六点半。”
时间快到了。
“往哪走？”庄弄问他。
“稍等，我来导航一下。”
“这片儿我熟，你报地方就行了。”
陈满年看他一眼，没说话，依旧点开了导航软件，开始带着他原路返回到来之前的商场。
片刻后——
庄弄紧抿着嘴巴，安分乖巧的坐在陈满年身侧，两只手交叠在腿上，面色如丧考妣。
鱼龙混杂的地方指的是——古色古香的川渝餐厅包厢，室内点上梨花香篆，淡香怡人。
攒局的那群二货指的是——南大著名讲师龚教授，西大工程系博士后刘教授，以及陈满年等在座许许多多的二位教授的得意门生。
庄弄很庆幸他去酒吧的路上觉得耳钉实在碍着他戴耳机取下来了，否则他就成了这场庆功宴唯一的‘异类’了。
事实上他现在的处境也相差不远，毕竟他同时作为附中两位老师的学生，在场唯一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龚老神情也开始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他看着坐姿端正的庄弄，这人还是陈满年带来的。他更觉得有趣了：“庄弄是吧？我常听李老师提起你。”
庄弄表情僵了一瞬，班主任李梅嘴里的他，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他神色不变，偷瞄了一眼陈满年。
他记得陈满年和李梅是一个办公室，不知道对他印象会不会更差些。
其实再差也没有今天差了。
庄弄放弃挣扎，索性大方说道：“是龚老师，您还教我们班物理来着。”
“我记得。”龚老笑笑，看了一眼对桌表情不变的陈满年说：“你刚好也在这附近？不能是满年把你强掳过来的吧？”
调笑起陈满年，在场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就都笑了，毕竟也知道这根本是不肯能发生的事。
庄弄脸色有点红，当然不是陈满年硬要带他来的，反倒是他自己上赶着来——
谁想到是这么个场子？
陈满年倒上热茶，泰然自若的说道：“吃饭么，刚巧就把他带过来了。”
说完，他估计自己也觉得冷场冷的有些突兀，于是倒茶的指尖一顿，说：“庄弄之前说想考南大来着。”
此话一出，桌上的几个学长学姐自然而然的兴致盎然起来了，附中的学生质量不用说，每年都能出几个考上南大的，但庄弄这种阳光帅气学弟，谁不希望多来几个，于是不自觉地就对庄弄态度缓和亲近许多。
龚老也来了些兴趣，“噢？想考南大哪个系，对咱们计算机系有没有兴趣啊？”
庄弄干笑两声：“还没定呢。”
“大致想法也没有？”龚老不赞同地说道：“目标还是要有的，得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啊。”
庄弄于是抿唇思索片刻，低声说：“音乐系吧。”
闻言，陈满年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少年虽然神色不自然，声音也不大，但话语中不乏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之前在湖畔听庄弄说想考音乐系，以为他在开玩笑。
听到这个回答龚老表情也愣了一瞬，“是艺术生吗？”
庄弄摇摇头：“不是。”
附中次重点班名列前茅的理科生，要考进全国顶尖学府里学音乐，莫名有种荒诞的感觉。在他们这一圈搞学术研究的里面，更是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但好在桌上还有几个思想前卫的学长学姐，薛景诧异地说道：“西大音乐系出名一些吧？怎么想着考南大？”
“所以我说还没定呢。”
“是不用急。”陈满年用开水烫过一遍碗筷，把他的推到面前淡声说：“谁也不会在十七八岁定下一辈子的事。”
薛景想了想说：“也对，我十七岁那会儿还想着去非洲当动保协会志愿者呢。”
柳诗诗捂嘴笑他：“那你这个确实有点太不实际了。”
“怎么不实际了，我那会儿……”
几人把话题从庄弄身上岔开，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发现陈满年顺带把他的碗筷也烫过一遍了，于是小声说：“谢谢。”
陈满年看他一眼，用正常音量开口回他：“不客气。”
庄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太拘谨了。
他这投个三分球都恨不得绕场一圈昭告天下的臭屁年龄段，头一次被按在这种场合，实在有些不习惯。
偏偏他想走还走不了。
陈满年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想着把人从那带走时还保留了几分对方的意愿。哪知甫一开口庄弄就是‘今天这场不去不行’的气势，陈满年也就随了他，没再多解释了。
他略微低头说：“待不下去的话可以找借口离场。”
庄弄没想走，但他想知道陈满年平时都怎么推脱这种场合，于是说：“什么借口？”
陈满年想了想，“说你家长让你早点回家，或者作业还没写完。”
庄弄有些无语：“又不是小孩了。”
陈满年挑起一边眉梢看向他，“不是么？”
庄弄视线环绕在座一周，妥协般的合上了嘴巴。
怎么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