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竞寒开的是一辆老牌的雷克萨斯，后座宽敞，刚好能收纳下明堂的拐杖。

他关上后座车门，从另一侧绕到驾驶位上车，却见旁边这位无家可归的前脚刚进了副驾驶，后脚就想犯点儿毛病，挑着眉问：“邵主任，你知道副驾驶是留给什么人坐的吗？”

明堂一凑过来，一股若隐若无的香味儿飘了出来。

这人真是骚包到家了，邵竞寒皱了皱眉，连在医院都不忘喷香水。

车内空间密闭，空调正一刻不停地向外输送暖风，上升的温度将明堂领口处的香气勾了出来，不同于邵竞寒在傅司承和关屹身上闻过的味道，杜松子的冷调宛若绵延不绝的下雪天，尾调还带着点勾人的烟熏气，一股脑的涌进他的鼻腔。

刹车踩得用力了点儿，明堂上半身猛地向前晃了一晃，下蛊般的香气才散开了。

邵竞寒的心头莫名其妙涌上点儿浮躁，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情绪根本不该出现在直男身上，一张脸板的平静无波，好像身边只是坐了一架骨骼模型。骨节分明的手抓握在方向盘上，向大道上拐去，若无其事地回答：“什么人？”

明堂好整以暇地坐好，将围巾解开了点，声音中有掩不住的笑意：“女朋友。”

虽然猜到他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邵竞寒还是被噎了一下，往前不是没有男男女女追过他，但大多忌惮邵主任这身冷峭的风范，展开的话题也大多是迎合喜好学术问题，因此往往是无疾而终。像明堂这种发扬“两不要”精神——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邵竞寒掀起眼皮，从后视镜瞥了眼明堂，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让他无端有点儿恼怒：“那明总的副驾应该坐过很多。”

“不多，邵主任想坐的话随时欢迎，”明堂垂下眼点开导航，分明是自己撩起来的火，又像没事人似的把话题岔开了，“我们要去宝泰广场吗？”

宝泰广场位于市中心的大型商圈，以轻中奢品牌为主，是嘉成集团最初创立的商场，目前已经成了嘉成的顶梁柱，由关屹全权负责。宝泰广场主营生活业态方面，涵盖了地下三层的超市是京市目前最大的购物超市，不仅为本地人服务，同样吸引了上万名游客慕名而来。

此时距离宝泰广场尚有几个路口的距离，中午的高峰让他们行进有些困难，邵竞寒将空调关小，降下一点车窗，冷风呼啸灌入车内让他的思绪清明了不少，随口道：“嗯，你不是对京市人生地不熟吗？”

明堂的身形明显一僵，早就把自己扯的几句谎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收起手机，泰然自若地回答：“之前见关总的时候查过资料，稍微了解了一下，”怕邵竞寒误会，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还是头一次来。”

明堂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扔回去：“邵主任经常去吗？”

“不算经常，”长的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车流终于缓缓移动，邵竞寒将车窗升起来，随着前车往前挪：“市中心这边经常堵车，过来比较麻烦，不过关屹——就是你说的关总，昨天给了我一张购物卡，说过完这个月就过期了。”

大约往前走了几十米，前面那辆车又亮着尾灯停了下来，饶是情绪稳定如邵竞寒，此时也不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明堂将头靠在椅背上，忽然开口问道：“那你有女朋友吗？”

话音刚落，车里的气氛便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下来。这两个问题跨度大的像是跨越了两个平行世界，车流随着他的尾音降落又重新动了起来，邵竞寒挂档起步，声音冷淡的就像明堂往前听过的任何一场英语听力，只是毫无感情地把稿子念出来：“没有。”

明堂张了张嘴，只是刚想说什么就被邵竞寒打断了。

这场听力终于将答案和盘托出，邵竞寒盯着后视镜中明堂的眼睛，不咸不淡地说：“你哥哥是我的朋友，我对你做的那些只是出于照顾朋友的弟弟。如果让你误会了，那我向你道歉。”

“明堂，”邵竞寒难得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几乎远的像在天边：“你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

一路无话。

僵持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雷克萨斯终于从车流中脱身，驶入了地下停车场，宝泰广场的商户关了个七七八八，大多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因此两人只好随便找了家还开门的餐厅。

明堂拄着拐杖，在保持着相当精确平衡的状态下帮邵竞寒拉开了凳子。

后者眉心微蹙，还是顺着他的手坐了下来。

事实上，方才在车里那些狠话对情场纵横的明堂来说，攻击力显然如同隔靴搔痒，虽然他极有风度的用沉默来表示自己非常同意邵竞寒的说法，但这种“拒绝”不知道刺激了他大脑里哪两根不搭边儿的神经，压根儿没继续听下去，只是克制着不把目光落在那两片薄唇上——

不知道在说什么，好想亲一口。

比起温驯的猎物，这种骨血里淌着不可驯服的天性的，往往更能煽动猎手体内的肾上腺素。

明堂见过许多人千方百计想要爬上自己的床，在他的爱里分一杯羹，也见过许多人虚伪的拒绝，最后依旧在陷阱里摇尾乞怜。他的目光滑过邵竞寒那张疏冷又矜贵的脸，拿着菜单的、修长劲瘦的手，曲起来显得流畅的小臂线条，感觉大脑神经已经被叫嚣的兴奋烧成一条脆弱的单行线，无法回头、无法遏制地指向对面的人。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邵竞寒抬起头，看向明堂早就恢复如常的脸：“你还需要再加什么菜吗？”

“不用了，”明堂将脑海中那些足以让邵竞寒把他丢下立交桥的想法妥帖地收起来，微微一笑，“已经够了。”

两个人简单的吃过饭后，便直奔今天的目的地。

好在虽然商户门店大都关门了，地下超市依然兢兢业业的亮着灯——货架上堆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和对联，还有几张“福”挂在围栏上，音响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恭喜发财》，黏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走出去好几米远还能发出一声荡气回肠的耶咦耶咦耶咦耶哦哦。

一附院过年是轮休，除了邵竞寒和几个本地的医生坚守岗位之外，其他人已经买票回家过年了。

而邵竞寒的假期保守估计要顺延到年后复工之后了，由于医院过年的时候人手少，大年三十值完大夜班之后，休息一天还要马不停蹄的回来轮班，一直忙到别人回来之后才能喘口气儿。

因此说是买年货，他只是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随手往购物车里丢了几张对联和窗花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而病房常住户明堂更是连那些表面工作都懒得做，只是挑了几罐咖啡囤着，毫无过年的自觉意识，便准备去结账了。

路过速冻食品区的时候，明堂却忽然叫停，准备去挑几盒饺子带回医院。

只是人还没到冷柜前，一只熟悉的手便探了出来，抢先一步放在面前的玉米鲜肉饺子上。

明堂的视线顺着小臂一路往上，只见面前的男人额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眼周正，鼻正唇薄，斜睨他一眼，透着股子恣意散漫的味道，随后直起身，将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久不见。”

明堂的神色顿时冷下来，转身就走，却被他挽住了手腕，轻笑一声：“急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了？”

他的目光落在明堂那条伤腿上，反掌掣住拐杖，将明堂动弹不得地控在原地，眉目间漾起了点儿惊讶：“明总这是怎么了？回趟国还把自己弄伤了。”

明堂抿了抿唇，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抬，眼底倏然掠过一丝狠戾。

见人迟迟没有过来，邵竞寒翻腕看了眼表，长腿一迈干脆推着购物车去冷柜区找他，却不想看见明堂猛地甩开旁边男人的手，单腿在原地晃了几下才勉力站稳，随即沉声道：“邱总，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光华的现任总经理，明堂的前任邱琮也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怪不得对我这么冷淡，”他的眼神落在明堂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上，“你速度还是这么快，我们分手才半年吧，你就已经有了新欢了。”

在暗恋对象面前碰见自己的前男友，明堂真觉得自己点儿背到家了。

“不过你的品味好像变差了，”邱琮也将视线收回来，一语双关，“明堂，我记得你之前爱吃虾仁馅儿的饺子吧？”

明堂不动声色地捻去指尖上的冰碴，怒极反笑：“邱总好像没资格关心我的个人生活。”

邱琮也不疾不徐道：“当然，比起个人生活，我更关心明总还能不能拿到下个季度行业交流大会的邀请函。”他俯身贴近明堂的耳侧，温热的鼻息悉数喷吐下来，“我的住址没变，明氏实在撑不下去的话，把我伺候舒服了兴许还能让仁海发发善心收购你们。”

明堂连着肩胛骨一线都被激得起了鸡皮疙瘩，脸色沉下来，刚想发作，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邱琮也猛地推开。

平日里拿惯骨锯的手劲儿足以让他向后趔趄两步，邵竞寒挡在明堂身前，如一座挺拔的山峰将欲来的山雨隔绝在前，沉如深潭的眸子涌起危险的风暴，声线冷得吓人：“让开。”

“虾仁太腥，看来你以前的品味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顺手从冰柜里捞出两盒玉米鲜肉的饺子丢进购物车，甚至懒得分给邱琮也一点目光，漫不经心道：“外面太冷了，我们早点回去。”

明堂应声，最后掠了一眼身后的人，头也不回的跟着邵竞寒离开了。

邱琮也那副虚伪的笑容终于收了个干净，他深深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凉得可怕。

……

回到病房，明堂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死气沉沉的把自己扔在床上。

房间里没开灯，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让如水的黑暗浸润每一寸毛孔，沿着细小的孔隙钻入流淌的血液当中，最后变成在梦里鬼魅的影子啃噬着皮肉，尖叫着想要冲破束缚。

好累。

明堂轻轻地闭上眼睛，任由主导权一步步倾斜向影子那方，感受着自我意识逐渐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灯忽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灯光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一个眼刀劈向门口，只见一个小护士抱着病历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结结巴巴开口：“不好意思，我、我没看见有人在那儿，需要帮您把灯关上吗？”

明堂坐起来，神色从容，甚至冲她掀起一个风度翩翩的笑：“不用了。”

小护士离开之后，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便打开了电脑查看收件箱。

空空如也。

明堂有点儿意外，他反复检查了几遍自己的回信，确认已经发出去了，可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信。他眉心蹙起，长指不断敲击着键盘，又重新点开那封求职邮件，找到上面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的拨了过去。

忙音过后，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响起，带着点不明显的口音：“您好，请问是哪位？”

明堂说：“我是明妍的负责人，收到了您的应聘邮件，觉得非常适合我们的品牌理念，不知道您年后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面聊一下吧。”

那边忽然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两个人正在抢夺着什么，随后，方才那个女声突兀地传了过来，语速极快：“不好意思，我没空。”

嘟的一声，对面挂了电话。

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