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进门前,郑泰来忽然抓住了明堂的手腕,低声道:“别墅的事我已经通知媒体压下去了,你不用担心。”
明堂侧过头,十分真诚地笑了一下:“谢谢。”
宴会厅内果然如郑泰来所说,掉下一块砖能砸死十个京圈太子爷。
舒缓的音乐在整个会场内缓缓流淌,巨型的璀璨水晶吊灯下,无论是少爷还是小姐都卯足了劲儿将自己包装成米兰时装周的模特,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财富与权力在此刻交织,是真正纸醉金迷的具象化。
明堂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除了这群冒牌货,暂时还没发现真龙太子爷的踪迹。
或许是他太过出挑,长手长脚往门口一站,就有无数秋波送了过来。
下一秒,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明堂,高喊一句“明二少来了”,海啸般的目光霎时席卷而来包围了他,成了整个会场的焦点。
好在二少爷虽然是个穿着过季貂绒大衣的毛坯少爷,但这张脸当硬通货仍然绰绰有余,丝毫没有明氏大厦将倾的颓态,反倒风度翩翩地抬起手,颇有种东道主的从容:“吃好喝好。”
郑泰来站在他身边,忽然感觉有种想钻进地缝的冲动。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这些人的目光不但没有收回去,反倒像黏在他身上似的,明堂心里有点毛毛的,琢磨难道自己已经帅到这个地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验证自己的猜想,就听到旁边郑泰来硬邦邦地打了声招呼:“傅总。”
傅总?
他有点半身不遂地转过身,身后果然站着个眉目凌厉,周身散发着精英的冷淡气息的人,傅司承的胳膊肘还挎着个矮他一个头的少女,似乎受了惊,正怯怯地望向自己。
大佛在前,哪有不拜的道理,明堂上前一步,礼貌伸出手:“傅总,久仰了。”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长眉微挑,似乎有点儿惊讶:“还没介绍,这位是?”
傅司承打过招呼,神色淡淡却不容置喙:“这位是我的女朋友,柏栀。”
这话一出明堂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接风宴果真别有洞天——这尊大佛肯纡尊降贵为他做东,表面上是向明家示好,实则无非是想带自己的女人入圈儿,拿他当垫脚石罢了。
不过他暂时没心思纠结人家那点风月官司,自己还顶着一脑门儿呢,平白无故叫人踩了两脚,感觉脆弱的肋骨已经不堪重负,正叫嚣着抗议。
况且,明堂眉心微蹙,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他端了两杯香槟,柔光落在脸上,将他的五官抹成十分无害的形状:“傅总,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傅司承颔首,低头吩咐柏栀几句,就看到小女孩儿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两人找了处僻静的角落,他们之间的地位虽算得上悬殊,但风向却没有倒戈得太厉害,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明堂向来直接,开门见山:“傅总,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明氏的状况想必你也知道。”
“在这个节骨眼儿入得了傅总的青眼,傅总真是……”他顿了顿,斟酌出个不咸不淡的词,“好气魄。”
他说的弯弯绕绕,可字字尽显言外之意,傅司承这是要和他明家站队了。
“怕栀栀等不及,”傅司承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商谈客户,四两拨千斤地将话头还回去,“说不定这是我做的局,专门请明少入瓮呢?”
这一来二往净是些高级语文阅读理解,明堂舌尖抵着上膛,感觉急需一本汉语大字典。
不过局面好歹破了冰,他眼底掠过点晦暗不明的情绪,刚想开口,就听见那厢已经闹闹嚷嚷的吵起来了,两人侧目望去,只见少爷小姐们仿佛受惊的鸟群,扑棱棱的四处逃窜。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屁滚尿流地爬到傅司承面前,急得两句话咬了十次舌头,差点哭出来:“不、不好了傅总!柏小姐和关小姐一起掉进泳池里去了!”
掉泳池去了?!
天上宫阙的顶层的确有一个无边泳池,但现在已经入了冬,几乎就仅作观赏用了。
明堂匆匆瞥了眼傅司承的表情,只见后者冰块般地脸上霎时裂了几道纹,沉下了脸,眸若寒冰,来不及招呼他就匆匆跟着报信的男人赶去泳池边。
明堂踩着他俩后脚到现场的时候,傅司承显然已经下过水了,高定西装正湿漉漉的滴着水,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怀里的柏栀则紧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长发湿淋淋的黏在脸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内心唏嘘几声,抬手招呼工作人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还没来得及感叹现场版泰坦尼克号,眸光一凝,忽然注意到泳池中央还漂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影。
不是。
明堂傻了。
合着你们就救了一个啊?!
一个喘气儿的功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明堂就蹬掉靴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里。
开什么玩笑!这要在他的场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别说明氏了,连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无边泳池的温度仅有颤颤巍巍才攀上的个位数,一进水中,刺骨的寒冷顿时席卷了明堂全身。
他咬着牙,不敢掉以轻心,只能靠一身正气抵御逐渐麻痹的四肢,好在在国外的时候没少和洋牌儿二世祖们开泳池趴,上下牙都冻得打哆嗦的时候,还能以一个舒展优雅的姿势朝那位落水的倒霉蛋游去。
岸边的人纷纷聚拢,来欣赏令人赏心悦目的英雄救美——除了这位英雄是一位每年体检报告都写着加强锻炼的肾虚公子哥。
然而到了落水处,刚弯着胳膊,捞起半截身子的明堂就暗叫不好。
天不时地不利也就算了,倒霉蛋连人也不和,穿了条饱涨吸满了水分的蓬蓬蛋糕裙,每一寸蕾丝都重的雨露均沾,千斤重坠在手里,明堂拽两步眼前的金星就以老太太抢特价鸡蛋的速度往外蹦,他崩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把人抬上岸,瞬间脱力就要摔回水中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干燥又温暖的大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堂感觉眼眶里都灌进水,只能朦胧看见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劲瘦,几乎是轻松将他的腕骨圈在掌心里,轻轻一提,他就跟小鸡仔儿似的摔在倒霉蛋身边儿,气儿往喉咙顶,惊心动魄地咳出了几口水。
x的。
明堂边咳边郁闷,出门前该看眼老黄历。
手的主人屈膝蹲下来,先确认倒霉蛋还有点不多但够用的气息,这才冲她的朋友摆摆手,声音低沉,还掺着点长时间没休息好的沙哑:“人工呼吸,会吗?”
朋友胆战心惊的接了圣旨,上前一步跪趴在倒霉蛋身边开始操作。
随后,手的主人目光落在明堂身上:“没事吧?”
明堂捯了半天的气儿刚捋顺,又被这声音勾魂摄魄的心口有点痒,他在国外那几年早把性取向待得倒反天罡,方才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已经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自觉。
风流鬼虽然没做成,明堂自我安慰,先欣赏一下牡丹的国色也是情理之中。
他撩起眼,而后毫无征兆地怔了一下。
那人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干透,在发梢处结了层细小的薄冰。
湿乱的刘海下,面部线条干净利落,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精雕细琢而成,眉弓骨长,泛着泠泠玉光,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冷峭之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显然来得极为匆忙,身上只披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深绿里衬隐约露出京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标识,凑近了,似乎能闻到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只是还没等明堂回答,傅司承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竞寒,我们去医院。”
听到招呼,邵竞寒淡淡地扫了一眼明堂,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复又检查了瞳孔、咽腔,确认没什么大碍,最后脱下大衣给他裹好,便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宴会厅门口。
明明也没做什么,明堂却莫名感觉自己被撩拨了一下,有点不淡定。
他将下颌抵在领口处,暖烘烘的,还带着点邵竞寒的体温,气息缠绕,勾勒出一个清俊的背影。
然后这幅少男怀春图把匆匆赶来的郑泰来吓得不轻。
他刚才赶着去淘换一身干净衣服,连邵竞寒的头发丝都没看见,还以为好友在水里一泡,脑神经给泡出问题了,连忙一个滑铲掐住明堂的肩膀,怒吼道:“明堂你怎么了!醒醒啊!你别吓我!!”
明堂被晃得两眼发黑,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只能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蛋!”
郑泰来:“嘤嘤嘤。”
傅司承和柏栀走了,这接风宴对明堂来说也就食之无味,换完衣服,便蹭好友的车离开了。
张牙舞爪的帕加尼打着转向灯汇入主路,郑泰来念在他是病号的份上屈尊当了司机,方向盘一打,便轰轰烈烈地冲了出去,还不忘问副驾上的明堂:“去哪儿啊老板?”
原先的计划被打乱,明堂没什么心情,本来想说回家,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后座那件大衣的时候刹住了车,从善如流地改口:“去京大一附院。”
“京大一附院?”郑泰来虽然奇怪,但还是改了道,转头拐上立交桥,“去那儿干什么?”
明堂却答非所问:“对了,你认不认识叫什么竞寒的人?”
郑泰来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不是邵竞寒。”
明堂也不知道他姓邵还是姓什么其他的,嗯了一声,说:“可能吧。”
郑泰来似乎来了兴致,甚至腾出只手竖了个大拇指:“嗨,那位可是难得跟傅司承交情好的角儿,傅总这人防备心重,那帮人里就信得过邵竞寒,就让他兼职当家庭医生了,不过人家正经是京大一附院骨科的主任。”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邵主任是京大毕业的,好像跟明岸哥是同学。”
帕加尼随着尾音落下停在一附院门口,紧挨着辆红□□呼啸闪烁的救护车,几名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鱼贯而出,行色匆匆,推着患者往医院深处奔去。
明堂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郑泰来再说下去,他奇怪地抬起头,却看见郑泰来伸手指着前面,眼睛瞪的像铜铃,说话有点打磕绊:“那是不是你家小艾同学?”
他猛地抬头,果然看见艾风从救护车上下来,风风火火地追上担架车,嘴里正喊着什么。
不详的预感蔓延上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撺掇着明堂下意识扣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们,却看见了让他眦目欲裂的一幕。
雪白的被子上满是刺眼的血迹,而躺在上面的,正是血肉模糊、不知死活的明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