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是掌握记忆命途的星神，记忆的读取和篡改，都在祂的权能之中。

祂毫不客气地拿走了这些人的记忆，连我也不知道他们退化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瘫坐在地上，表情空茫，简直像初生的稚子。

我摇了摇头，径自从他们眼前离开，竟然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六号被他们转移到一间手术室里，我到的时候，看守的人竟然全部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而六号蜷缩在角落里，捂着右眼，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的表情很痛苦，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听见我的脚步声，六号凶狠地抬起头，随后一怔：

“阿基维利…”

[他在向你求救，阿基维利。]是药师。

“……”

利他、无私、治愈，是丰饶命途的特性。

有人终其一生只为寻找祂的神迹，祈求祂的垂怜。

药师捧起我的脸，我正正地对上祂如春水一般浅碧的瞳孔：

[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我闭上眼，别无选择。

即使眼前一片模糊，大脑也剧痛无比，六号还是察觉到眼前人气质的转变。

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涌上心头，六号撑着手用尽力气往后退，却抵上了冰冷的墙体。

六号感受到阿基维利缓缓地走了过来，蹲在距离自己不到半步的地方。

对方温热的指尖自下而上，一寸一寸地摸到右眼角下方，更是让他感到自己宛如一只即将被吞吃入腹的猎物。

“呃——”

眼前人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按住了他想要挥开的手，六号随即感到阿基维利的吐息已经近在咫尺。

然后是一个吻，和他受伤的右眼以及血液纠缠到一起。

“……！”六号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温柔触感，随着阿基维利的吻而来的是一阵如蚊虫叮咬的疼痛。

按理说，这丁点儿的不适应该被当前撕裂般的剧痛所掩盖，但它却如此细密绵长，被六号清晰地感知。

在失去意识前，他竟然看清了阿基维利的脸——

如记忆中那般毫无瑕疵，却前所未有的陌生。

六号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好像回到了胎儿的时候，舒服地睡在母亲的腹中，温暖安心。

耳边回荡着水的拍打声，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等等，水声？

六号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没有受到任何遮挡，直直地看到了如水洗过般明净的天空，一群白色的海鸟正自南向北掠过。

他立刻撑着手坐了起来，看到船头的阿基维利，对方的白色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瞌睡。

除此之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湛蓝海水，他们的小船浮在上面，仿佛处在世界的中心。

“啊、你醒了。”

听见他的动静，阿基维利抬起头来。

六号看见对方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竟然像是很委屈似的瘪了瘪嘴：

“小六，这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海怪。”

“……？”我是不是错过了好多集？

尽管满脑子问号，六号还是走到阿基维利身边：

“怎么说？”

我倦怠地看了一眼桶里的鱼，过了好几天还是活蹦乱跳的：

“因为这是我们在海上的第三天了，什么也没有啊。”

“…我睡了这么久？”六号看起来很吃惊：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快速地讲了一遍来龙去脉：“抱歉，我没有想到连医院也和那些人沆瀣一气。”

“…不怪你，”

六号逐渐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部分记忆，想起那个落在眼睛的吻。

他耳根发热，又问：“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群拥有异能的人，你是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而且准确来说，也不是我救的你——”

我顿了顿，不知道对方能否理解：

“是药师，我只是在祂救下你以后，把昏迷的你搬上了我的船。”

对于陌生的名号，六号露出不解的表情：

“谁？”

我指了指我的脑袋：“也是住在这里的朋友。”

——原来不只是臆想，还是人格分裂。

那天阿基维利的脸，六号记得很清楚：

“……好吧，替我谢谢他。”

“药师说不客气，祂一向乐于助人。”

六号没有再说话，他的表情古怪，好像吃东西噎着了似的。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海怪长什么样的？”

我拿出那本杂志，翻给他看。

“这黑漆漆的一坨，什么也看不出来啊？”六号眉头紧皱。

我又指了指配图下面的文字：“海怪的故事在本地流传已久，据渔民们描述，它是一只有着鲨头章鱼身的怪物，身长数十米，爱好掀翻过路的船只。”

“十个怪物里有九个都是这种类型的描述方式吧。”六号吐槽道。

除了一红一蓝的异色瞳孔，他的眼睛看起来已经和常人没有区别。

“再待半天，如果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我们就回去。”我丧气道。

远处有鲸群游过，它们中的一只跃出海面，流畅的身型溅起白色的水花，在阳光反射出粼粼的光。

我忍不住用浮黎给的相机快速闪了几张，六号撑着脸看着我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玩吗？”我举了举相机示意。

他摇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远方。

我不明所以，只好继续用浮黎的相机打发时间。

这时，我感觉到六号又看了过来，可是当我看回去，他就又移开了视线。

……唔，算了。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也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我调转方向，准备打道回府。

六号突然拍了拍我的肩：“看那边。”

先是一阵咕嘟咕嘟的气泡，接着一道巨大的阴影浮现在水面之下。

我屏住呼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它的模样简直是按着杂志上的描述来生长的！

巨大的、尖利的牙齿，粗而长的触手，还有遮天蔽日的庞大身型。

我按下快门，记录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可是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它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

过了一会儿，它慢慢地潜了下去，海面又重归于平静。

不过到这一步，我已是心满意足。

我本打算就此收起相机，转头却又和六号的视线对上，他一红一蓝的眼睛像是某类名贵的猫咪。

我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举起相机，立刻对着他闪了一张。

“喂！”

六号迅速地挡住了自己的脸，但是已经晚了。

随后，他很不自在地瞪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道：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