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左右,付西洲接到了李明湖的电话。
黑夜里,他正开着车行驶在路上。
“假期愉快吗?”李明湖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可以。”付西洲说道。他今夜穿着纯黑的燕尾服,打着白色的领结,袖扣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你是没睡,还是醒了?”他看了看时间,问道。
李明湖笑道:“我既没睡,也没醒。”
“你把自己改造成机器人了吗?”付西洲玩笑道。
“这倒没有。”李明湖道,“不过,十二月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做那个手术?”
“你在实验室。”付西洲已经猜到了。
李明湖证实了他的想法:“是啊。我要做最后的准备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是我准备好一切,就算你不想做了,我也会把你绑上手术台。”
“我要先回去看一下爷爷奶奶。大概要两三天。一月五号之前,我一定会回去。”付西洲跳过了考虑,直接和李明湖商量起了时间。
他这么说,李明湖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想了一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先和老人家说一下,免得你被我搞傻了,他们大半夜来找我。我就不求他们保佑你了,求人不如求己。”
“你过年不回家吗?”付西洲问道。
李明湖那边响了一下,似乎是转了转椅子。“回不回都那样。不过,李明溪明年好像要结婚了。”
“明溪才多大,这么早就要结婚。”付西洲有点惊讶。
李明湖笑了,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二十三了,你当年已经结婚了。不过,你要是劝劝她,说不定她会听。反正她不听我的。”
“他们若是真心相爱,我怎么能棒打鸳鸯。”付西洲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建议。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好啊。”李明湖直接道,“我会转告她。就说她说,这是你付大哥的经验之谈,要三思而后行啊。”
付西洲哭笑不得。
汽车驶离城市,世界越来越安静。
“圣诞要到了,你那里没有点节日的氛围吗?”李明湖问。
“有吧,我没怎么注意。”付西洲回忆了一下。
李明湖嫌弃的声音从地球的另一端传过来。“不行啊,付西洲,你得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啊。”
“你还是先从实验室走出去,再来说我吧。”付西洲将李明湖的意见原样返还给她。
李明湖“哼”了一下。
“假期过半,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时光吧。明年见了。”
“明年见。”
他们结束了通话。
付西洲接着往前开。
他其实没有想好,该去哪里,只是漫无边际地开着。
这样也不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要去进行一场告别。
他之所以来到挪威,就是为了这场告别。可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直到宋南风和他说了那一番话,将最后一块拼图递给了他。
在第三个人的视角下,付西洲和江黎的故事,终于完整了。
尽管这个故事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童话。
不知开了多久,开到一片不知名的海滩后,付西洲停了下来。手机被他放在一边,他穿上大衣,下了车,靠在车上。
这个时候,要是江黎在,会说一句:“这个地方,像是凶杀案或者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不过,我们在的话,这里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浪漫电影的取景地。”
付西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牢牢套在他的指间。仿若江黎一直在他身边。
海边好像总是有风。
付西洲二十岁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三十岁的时候,他会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独自一人,哀悼江黎,和他们的爱情。
世事无常。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付西洲从车里拿出一盒仙女棒,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这些都是出发之前在超市里买的。
付西洲按住打火机,点燃了一只仙女棒。
细小的火光立刻醒了过来,纵身跳进周围的黑暗里,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尾迹,照亮一小片天地。一朵火花在付西洲的手上尽情地绽开,热烈地盛放。
接着很快地熄灭,很快地凋零。
付西洲还记得,第一次和江黎放仙女棒的时候,江黎说,这简直是新时代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什么人们会在庆祝的时候放烟花呢?这种短暂易逝的美,看过之后真的会开心吗?
快乐的时候就会忘记这些吧。那时的付西洲这么说。
江黎是怎么回答的呢?付西洲回忆着。
对了,他说,那看来他们是真的快乐。
所以,阿黎,你不是真的快乐吗?
多年之后,付西洲在海边又点燃了仙女棒,隔着时间和空间,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原来你不快乐。
一根又一根,很快只剩下最后一根。付西洲拿着它,在黑暗中凝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亮了最后一朵花。
又是转瞬即逝。
再没有光亮,也没有奇迹。
付西洲握了握空空如也的双手,然后将它们伸到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记起来,他没有带酒。
江黎死后,极度厌恶烟味的付西洲甚至想要尝试抽烟。但是后来,他还是没有试。
今晚该清醒一些的。
最后,付西洲只能按下打火机。
火苗如豆,在风中跳跃。付西洲没有用手遮挡,看着它在风里挣扎。在火焰彻底被风吹灭之前,付西洲松开了按住打火机的手。
是盯着火光的时间太久了吗,为什么会有眩晕的感觉?明明没有喝酒,却感觉已经醉了。
不然,为什么会看到江黎呢?
二十五岁的江黎,穿着棕色风衣的江黎,笑容灿烂的江黎。
他的江黎。
要是能早些发现,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些年来的痛苦和悲伤,只是自作自受吗?
为什么只带走江黎,而留下他。
“因为西洲你比我坚强呀。”
江黎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付西洲紧紧注视着江黎,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怕惊扰了他。
“是幻觉吗?”付西洲问。
江黎的眼里充满爱意和遗憾,
“是最后一场梦。”江黎答。
付西洲的眼泪毫无预兆,又积蓄已久地掉了下来。
“别哭啊,”江黎带着心疼地故作轻松道,“能再见面,该高兴的。”
“那你哭什么?”付西洲平静地问道。
夜幕之下,江黎的话像随风飘散的歌谣。
“我哭我爱的人哭了。”
宇宙之间,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他们都不再说话。不提对错,不说亏欠,不问因果。此刻,再没有比对方更重要的了。
然后,十二点的钟声已过,美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江黎,我爱你。”
付西洲最后一次说道。
“但是,到此为止了。”
江黎笑着,笑里满是不舍,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最伤心的是,没能和你告别。”江黎声音哽咽,“现在,终于可以和你说一声——”江黎的眼泪像断裂的珠子一样掉落。
“付西洲,再见。”
接着,还有一句。
“永别。”
付西洲瞬间肝肠寸断。
十二年后,他和江黎的故事,终于走到了尽头。
海风依旧在吹,仿佛从始至终,站在海边的,只有付西洲一个人。
宋南风坐在车里,看着海边的这座房子。
他已经在车里待了三个小时。
吃完饭后,又睡了一觉。下午四点,宋南风离开雷讷,开车赶回特罗姆瑟。顾寻只看了看他的手,什么都没说。
回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付西洲想必已经睡着了。
宋南风望着黑漆漆的房子,没有下车。
他可以进去,但他更想让付西洲开门迎接他。不过深夜开门,还是算了。等明天早上,他再去敲门。带着准备好的黄玫瑰。
本来就睡得晚,加上白天又睡了一觉,宋南风此刻精神得很。他看着这座房子,看着看着,越发觉得它诱人。
他好想去付西洲门口待着。
不然他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再在付西洲醒来之前,及时出来吧。这样倒是好。可万一被付西洲发现,又——又不会发生什么。
宋南风差点就要说服自己了。
付西洲是不会和他计较,可他的计划也会被他自己打破。再说了,他是想让付西洲喜欢他,又不是想让付西洲不计较。
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有是有,但也不多。
宋南风坐在车里,百无聊赖。这夜怎么这么长。长得让人心烦。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相思,宋南风不屑。相思有什么用。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烦死了。宋南风砸了下方向盘。又不是开诗词大会,为什么脑子里的诗一句又一句地往外冒。
不得不说,砸这一下还是有用的。宋南风翻涌不休的思绪暂时停了下来。
毕竟用的是刚砸过镜子的那只手。
可疼痛只是一瞬,思念绵绵无尽头。
长夜漫漫,只能挨过去。
六点一到,宋南风就准时出现在了房门前。下车之前,他还特意梳了梳头发,照了照镜子。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衬衫,配上卡其色的风衣,怀里捧着一束黄玫瑰,脸上带着笑,看起来赏心悦目。
只是他站在门前,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敲门。
没有其他事的话,付西洲应该会在七点之后起床。
可现在才六点。
但是要再等一个多小时的话,宋南风怕是真的会忍不住破门而入。
挣扎到六点半,宋南风还是按下了门铃。他在心里说道,不太早也不太晚,刚好。
但是,等了十分钟,付西洲还是没有来开门。
宋南风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
他拿出手机,给付西洲打电话。一分钟之后,他放下手,眼神已经开始结冰。再没有多余的考虑,他按下密码,打开门后飞速进屋,跑到付西洲的房间,推开付西洲的房门。
没有人。
付西洲不在。
短暂的愣神之后,宋南风进了付西洲的房间,确认付西洲的行李和证件还在之后,再次给付西洲打了过去。
还是没人接。
只要付西洲看到,他就不可能不接电话。
宋南风一拳砸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帮我查查付西洲在哪里。赶快。”宋南风打通了赵清的电话。
赵清没有问缘由,只是立刻说道:“马上,你等一下。”
宋南风在她吩咐其他人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房子。黄玫瑰被他放在了桌上。他上了车,重新启动,猛踩油门,冲了出去。
“付先生昨晚八点四十出了门。为保护付先生的隐私,周围的人并没有跟上去。他开车进了城,之后又离开,向北驶去。具体在哪里,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知道。”不多时,赵清将已知的消息告诉宋南风。“还有,提醒你一句,注意车速。如果你不想在寻找付先生的路上被拦下来的话。”
宋南风咬了咬牙,将速度慢了下来。
“很好。”赵清安慰道,“别太担心,付先生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宋南风在心里恨恨道,付西洲,你最好不会有事。不就是江黎吗,不就是出轨吗,不是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吗?那你现在在哪儿?
付西洲,我不会,我不会……
宋南风握紧方向盘,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种可能。
车子一路向北急驶。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清的声音终于又响起。
“查到了,地址现在就发给你。从距离上看,你离付先生最近。你先去,我们很快会赶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对宋南风来说,极其缓慢,又无比漫长。比夜长太多,也慢太多。等他终于看到付西洲的车之后,才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但下一秒,海边的景象,让他肝胆俱裂。
付西洲正往海里走。
宋南风几乎是用了今生最快的速度,停了车,打开车门,跑向了付西洲。
付西洲已经在海边站了一夜。
终于不再那么伤心欲绝。
打算回去之前,他往海边走了走,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准备把它扔到海里。
虽然这似乎不太环保,但是,就让他小小地任性一次。
没走几步,付西洲就听见了,宋南风的声音。
“付西洲!”
是他听错了吗?为什么这一声,听起来像是杜鹃啼血的哀鸣。
他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
宋南风紧紧地抱住他,紧到他开始发痛。
不过付西洲没有推开宋南风。因为他发现,宋南风正在颤抖。
接着,耳畔传来宋南风带着哭腔的声音。
“付西洲,你不是我像他吗?那你来爱我吧,来爱我。”
“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宋少激情告白,狠狠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