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西洲到达特罗姆瑟时,是下午两点。机场人不是很多。现在还不到挪威的旅游旺季,但付西洲仍能看到几个国人的面孔。
不过很快,他们就各自分散,汇入异国的人群。
十一月的特罗姆瑟,已经开始下雪。
极夜还没开始,黑暗已经降临。
两位房东已经在等他。
“付,好久不见。”身穿蓝色羽绒服,戴着一顶小红帽的中年女人热情地张开双臂。
“好久不见,Nora。”付西洲和她拥抱。
Nora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放开他。他们分开之后,Nora身后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这才上前,朝付西洲伸出手来:“欢迎你再次到来,付。”
付西洲和他握手道:“很高兴我们能再见,Oliver。”
简单寒暄了一番,Olivia开着车,载着付西洲,驶向他接下来两个月要生活的地方。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座海边的林间小屋。
Oliver帮付西洲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Nora则重新给付西洲介绍起这座房子。
“如你所见,付,五年的时光并没有给这座房子带来太大的变化。你也一样。”Nora站在门口的平台上,看着付西洲说道,“我想你很快就会重新适应这里。”
“谢谢你,Nora。感谢你和Oliver在出发前夕还来帮我。”付西洲感谢道。
Nora摇摇头:“别这么说,付。毕竟我们也想见你。而且,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也不能招待你了。”
“我知道,你们也要去度假了。”付西洲道。
“是的,就像你们来看雪一样,我们也要到温暖的地方去了。人总是这样。”Nora笑道。“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我们的朋友。我已经通知过他,他会帮你的。”
Oliver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
“再次谢谢你,Nora,还有Oliver。”付西洲对他们说道。
Nora和Oliver回以微笑。然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接着,Nora踌躇道:“抱歉,付,虽然并不该这么问,但是,Julian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付西洲的笑容不变。
“没什么,只是,我和Julian已经分开了。”
“哦。”Nora叹了一声,又和Oliver对视了一下,面带惋惜地说道,“抱歉,付,我们很遗憾……”
付西洲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Nora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付西洲,安慰道:“是的,付。有的人只是经过,并不能陪我们走到终点。不过,起码他们留下了欢乐的时光,不是吗?”
天越来越暗了。
Nora和Oliver又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走之前,Nora又给了付西洲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说道。
“付,希望你和Julian早日找到能陪你们走完一生的人。”
付西洲站在木屋旁的小路上,目送他们离开。
天空是一种浓郁的蓝,呈现出黑色的底。白桦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在冰雪和暮色中沉默地伫立。远山覆雪,坚硬又寒冷,守护着的,是一片不会冻结的海洋。
这里好像真的不曾改变。
付西洲看着这一切。
明明久违,却又那么熟悉。好像江黎的声音马上要在耳边响起。
却依旧那么安静。
在白日的夜色里,付西洲问自己。
江黎,算是找到陪他走完一生的人了吗?
也许。
好像只能答一句,也许。
回到房子之后,付西洲简单收拾了一下。自从和江黎相遇后,几乎每年冬天,他们都会在特罗姆瑟住上一段时间。就像Nora说的,这座房子几乎没有改变。所以,付西洲很容易就整理好了一切。
找到这样的房东和住所其实并不容易。他们第二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情况就不是很好。不过,第三年的时候,他们遇到了Nora和Oliver。Nora热情得不像是个挪威人,而Oliver内敛地不像是个意大利人。所以,江黎常说,并不是他们幸运,而是他们做出了选择,将不那么值得交往的人,从列表中剔除了出去。
付西洲告诉江黎,这种想法有点太理所当然了,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江黎听完,扑到付西洲身上,不在意道,和你在一起,就算是身不由己,也是难忘的经历。
付西洲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窗外漆黑一片。
李明湖发来消息,询问他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完美的假期。付西洲回她,现在还不睡觉,看来又在熬夜。
李明湖秒回,称好不容易周末,当然不能睡,毕竟她又没有放假。
接着又说,大好时光,不能浪费在聊天上。好好度假,没事别找她。
付西洲看了一笑,索性也不再回复。
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手机,付西洲起身去厨房做饭。Oliver今天下午送他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些食材。付西洲只想简单吃一点,便选择做一份意大利面。
说起来,其实意大利面的做法并不算最简单。就像中餐里的许多面食一样,面固然重要,汤更要有味。好面在好汤。意大利面则要靠肉酱。虽然从时间上来说,肉酱的制作可能完全比不上一些高汤的熬制,但毫无疑问,它们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尽管如此,可大家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在需要开火的饭菜中,面条是最简单。
大概它既比较方便,又不易出错,还能吃饱吧。都打八十分,比一个一百,一个六十,看起来更容易接受。
付西洲靠在流理台上,不时打开锅盖,搅动肉酱。香气和水汽一同上升,而后香气飘散,水汽消失。炉灶里红色的火苗,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付西洲喜欢这个厨房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炉灶是明火的。可能是由于小时候的经历,付西洲对火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还记得,他在灶台底下烧火,奶奶在旁边做饭的那些晚上。火光映照着他小小的身体,火焰在他凝望的双眼中跳动。厨房里热气蒸腾,奶奶的嗓门胜过大火爆炒的声音。
很奇妙,现在的付西洲描述这幅画面,大概会用,喧闹又安静,温暖又孤寂,这些几乎截然相反的词语。
但记忆里的过去,就是这样。
付西洲的思绪像锅里的肉酱一样,不时冒出很小的泡泡,又很快地破裂。看起来没有意义,实际上也没有意义。
就像这个假期。
告别也好,追忆也罢,他想做的,无非是在这里度过无所事事的两个月。然后回去。
熬了大约一个小时,付西洲关上了火。他做了不少,打算放凉后放到冰箱里。这样一来,以后吃面真的会变得更方便。
吃完饭后,又看了一会儿书。十点的时候,付西洲就准备睡觉了。长途飞行,就算不是很劳累,也要早些休息。
躺下之前,付西洲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消息,界面很干净。
宋南风,又是宋南风。明明说好不想,但越往脑子里蹦。
付西洲一掀被子,躺了进去。
但愿今晚别梦见宋南风。
闭上眼睛之前,付西洲这么祈祷道。
“付西洲。”
宋南风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夜半情人的私语。
声音虽小,却也真不是完全听不到。
坐在他对面的言肃生无可恋道:“能别再念了吗?”
“你听得到?”宋南风看了言肃一眼。
“呵,”言肃冷漠道,“我不仅耳朵听到了,眼睛看到了,我的心也知道了。”
宋南风皱眉:“别说得那么奇怪。”
言肃拿起一颗葡萄,往沙发上一仰,斜着身子,边吃边说:“没有你奇怪。”
宋南风不说话,言肃也不在意,躺在沙发上吃葡萄,嘚啵嘚啵,很快就吃完一串。吃完后,言肃哀叹道:“不行啊,南风,做你朋友是很好,但你不能总逮着我一个人薅啊。”
说完,他又拿起根香蕉。
“我有经常找你吗?”宋南风右手撑着脑袋,歪头道。
言肃剥香蕉的手一顿,思考道:“好像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这段感情里,出现的频率很高。”
宋南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言肃听完小声道:“见色忘义。”说完狠狠咬了一口香蕉。
“还有,为了不让你独自一人承受这种辛苦,”宋南风在言肃怀疑的眼神中接着说道,“我把许逸也叫来了。”
言肃咽下口中的香蕉,镇定地问道:“他还有多久才到?”
宋南风估摸道:“不确定,大约,很快吧。”
话音未落,言肃光速起身,将瓷碟里的葡萄皮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把桌子和沙发整理好,最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端坐在沙发上。
对面的宋南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迅速又熟练地将一整套动作做好。
然后他们又不说话了。
十分钟后,言肃问:“他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宋南风晃晃手机,“他说很快。”
言肃盯着宋南风的手机,语气漠然:“你什么时候给他发的消息。”
宋南风看了一眼:“十五分钟前。他说在宋家,很快就来。”
“宋南风,你故意的吧。”言肃肩膀一塌,松了口气。“生气就直说,别把许逸搬出来,很吓人。”
他虽然放松了一点,但还是不敢往后靠。
“我没有生气。”宋南风笑道。
“那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得了相思病?”言肃反问道。
宋南风但笑不语。
言肃抬起手看看手表,一本正经道:“还好付西洲那边是下午,不然照你这么念叨,他说不定还能梦见你。”
宋南风赞赏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而且,也许现在他在睡午觉。”
言肃实在是无语,也实在是忍不住,问道:“谁在日照那么短的地方睡午觉?”
宋南风看着他,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言肃憋了一下没憋住,迟疑道:“你是猪吗?”
好安静,一个声音在言肃背后响起。
“言肃,注意你的用词。”
在短暂的沉默中,言肃爆发了,他先是对宋南风说道:“宋南风,你又害我,偷偷开门不和我说。”然后站起来,转身看向许逸,慷慨陈词道:“谁让你在别人家走路还不出声的。而且,你又不是没骂过宋南风。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逸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绕过沙发,在宋南风对面坐下。
“你要出国?”许逸问道。
言肃一听这话,立马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忙挨着许逸坐下,跟着问道:“你要出国?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宋南风依旧是老样子,懒洋洋道:“我没说不去。只是觉得,跟得太紧,显得太过在意。”
“嗯,”言肃先不打算评论这句话,而是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
宋南风道。
片刻后,言肃犹豫道:“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在挪威,刚待满一天。”
“24小时已经不短了,不是吗?”
言肃这次是真无言以对了,他转头看向了许逸。
“周三再走。明天去做检查。”许逸平静道。
“可以。”宋南风应道。
“我每月依旧会去看你一次。”许逸继续说道。
“没有必要。”宋南风拒绝。
“随行的人不会减少。”
“许逸,”宋南风不再听许逸的条件,直接说道,“这些都不需要。我要自己去。先别急着否定。”他拦下许逸的话,笑意盈盈道:“你可以将我的,监管权,暂时交给付西洲。”
言肃不禁先开口道:“好狠毒的一招。”
许逸很快做出了决定:“如果你能说服付西洲,可以。否则,一切照旧。”
言肃吸了一口气:“你也不是个善茬。”
没想到宋南风欣然同意。
好魔幻,言肃已经看不懂了。
“还有,”宋南风举起手,“我要把这个摘下来。”
“绝无可能。”许逸断然拒绝。
宋南风也不恼,慢悠悠地说道:“表哥,你也不希望,你在我做某些事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言肃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飞快地捂住了许逸的耳朵。
“少儿不宜。”言肃对着眼中存疑的许逸说道。
许逸冷着脸,伸手拨开言肃的胳膊。“这会儿想起你比我大了。”语气里有一丝讥讽。
言肃讪笑。
“宋南风,白日梦是白天做的,”许逸也笑,“还是先让付西洲答应管你,再想其他的吧。”
“好啊。”
宋南风答应地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