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云遮半月，夏夜星稀疏。怒浪拍浦口，船摇人步忙。

南泉国通船渡口上，青龙镖的镖师在清点货物，分装上船。空中卷起的几团灰白越积越深，镖师们不得不加快速度，要赶在雨降下前出发。

两个男人躲在巷子里吸着烟嘴。猩红的光点在漆黑的夜里忽明忽暗，其中一个男人吐了口白烟，笑道：“爷，你不去看着他们点货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另一个男人穿了身黑衣，一看就是那船上的镖师。他在墙上熄了烟，说，“兄弟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好货没见过？何至于瞧上这么点儿东西。”

“那倒是……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将烟灭掉，“爷们见多识广，自然瞧不上这些碎件儿。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宝贝，万一被小毛贼盯上就不好了。”

镖师听了这话，轻笑了声，“贼？哪个贼敢来动我们青龙镖？再说了，这一趟的好宝贝可不在这条船上。”

“哦？”他故作惊讶，“我看这搬的东西可都是价值不菲的，这都不算好宝贝？”

镖师嘴角一扯，“这些算什么好宝贝？我们从前不知送了多少回了，早看腻了，好宝贝是你有钱都难买到的东西！”

他似赞同的点点头，一副钦慕不已的模样。

那人见了，绕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道：“你瞧着，这趟货只准我们镖行的老镖师上船，还要核对腰牌，人牌对账，知道多贵重了吧？”

他点头如捣蒜，问：“还要核查面貌？这么多人呢，那能记得清楚吗？”

“当然。”镖师骄傲地说，“青龙镖是什么地方，能进去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身怀绝技的人。况且只是记个脸有什么难的？”

男人脸上先恍然大悟，又立马竖起拇指，道：“是是是，青龙镖声名远扬，我早就闻过其威名，不过今日才真是开了眼界。”

他一味奉承，男人的傲气更甚，指了指边上的破渔舍，“当然。你就是住这儿是吧？以后我若再来此处，会再给你开眼的机会。记着我的样子，今日你给了我一杆烟，日后我会答谢你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身后却悠悠传来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日后吗？”先前畏缩的声音陡然平直起来。“可我现在就想要。”

“什么？”镖师皱着眉回身，迎面撞上结实的一闷棍。木棍断裂，头破血流。

“你这斯！”

镖师脚步不稳抚着头叫骂着往前，又被一棍打在脖子上，倒地后又被人从身后勒紧了脖子，直至晕厥过去。

先前低眉顺眼的男子走出暗巷，看了眼岸边的人，还在搬货，并未留意这边发生的事。他这才重新返回巷子里，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假皮，露出张清冷淡漠的女人面庞。

乞儿皱着眉，从怀里摸出块三指宽的腰牌，上头是条盘踞的青龙标识，背面刻了个姚七，当是这人的名字。

乞儿低下身仔细抚摸这人的脸，伸手比划尺寸，嘴里念念有词，“姚七啊姚七，你真是帮了我大忙。若不是你多这一嘴，我拿这腰牌混上去怕是也要玩儿完。”

估摸着记清楚这人的脸了，还不忘拍拍他，“记住我，今日你帮了我大忙，来日再见我会报答你的。”

暗巷里躺着的姚七衣物尽褪，乞儿走远后才悠悠吐出最后几个字。

“如果你还有命活的话……”

乞儿乔装一番，戴上与姚七一样的脸匆忙赶去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镖师们排好队等着核验上船。

轮到她时，哪查验的镖师盯着她好一阵，最后“啧”一声。乞儿心头一紧，下一秒就是一掌囊在她脑袋上。

“这会儿知道回来了？清点货物时总也找不到人，尽会偷懒！”

挨了一掌还挨了训，乞儿悬着的心反而落下，她粗着嗓，学着姚七的口气，低声嘿嘿笑，道：“我就是去撒了泡尿。”

“懒驴拉磨屎尿多，快滚上去！”

说完那镖师推搡了一把，将她赶上了船。她跟着前面的镖师一起收拾船上的杂物，待全部集结完毕才收船锚离了岸。

这趟一共有三条船，呈三角的队形前进。姚七嘴里说的宝贝不在乞儿如今待的这条船上，等到船彻底离了岸，镖师们稍微松散了些，留下几人寻守后去休息了，乞儿才开始行动。

都怪那姚七只会吹牛，也不知道将东西在那条船上给她指一指......好在只有三条船。

她拿了绳索，待船上巡逻的人走到背角，便将绳子甩到另一艘船上，钩子挂住船栏杆，她踩上船沿猛地跳了下去，用背砸在船体上，混着船打水的声音，没人发现这里的动静。

顺着绳索爬上船，她小心钻进仓内，镖师们都睡下了，她一边留意着寻守的人，一边找寻那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船上运的东西不多，没多久乞儿就将东西翻了个遍，没找到能被称作价值连城的东西。正当她觉得不在这船上时，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声音。

“邢镖头！”

闻言，乞儿连忙躲到一边，待门开关声后，她正要离开，有听到了二人的交谈。

“这东西这么稀罕吗？王夫人这么大手笔就为了块破石头？”

听到这，赶紧收回脚，小心透过门缝多留意了一耳朵。

“你懂什么？”那淄衣马裤的男人仰着头，隔着块帕子将那块不规则的奇石拿在手中，火光映照之下竟能瞧见它散发着粼粼的亮光，再仔细瞧竟然是块晶莹剔透的五彩石。

“那南泉的国师说了，这可是女娲补天剩下的最后一块五彩神石，物以稀为贵，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

“那……”那人面色猥琐，眼神实在算不上清明，“咱们？”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东西刮一点儿边角下来看不明显，打着补天神石的名头定然也是价值不菲。看二人对眼色的模样，显然不知干了多少回了。

还以为二人会继续狼狈为奸，谁知邢智突然神色一利，将那神石放了回去。乞儿专门留意了眼装它的匣子，是个精巧的金镶檀木匣。

邢智冷言，“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东西就敢觊觎？”

那人听了显然愣了下。

邢智继续道：“南泉国主得了这么个宝贝，外界多方求取他都捂得死死的，怎么到王夫人这儿就成功求来了？”

“不是说重金求来的吗？”那人声音怯怯，问得小心。

邢智：“重金？世上有钱人多了去了，户部做官一年俸禄才多少，够她这样挥霍？分明是皇帝寿辰在即，外头传这东西能兴国运，南泉国那个软骨头，怕逆了祁国皇帝的意思才拿了出来。神器配天子，敢跟天子分东西，我看你是脑袋挂累了想松松骨头！”

闻言那人脸色泛白，好在立马就恢复回来，不断抚着胸口，“哎呦，邢镖你真是思虑周全，多亏有你啊，不然几个脑袋都不够我砍的！”

随后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大概是些如何在这趟船上搜刮些油水，乞儿锁定了哪匣子的位置。邢智始终不愿意将哪东西放回仓库，就搁在了屋内的架子上。

二人离开时乞儿连忙藏了起来，他们叫来了几个镖师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乞儿这趟只是来踩点，好在运气不错，直接找对了船。接下来就等船快靠岸时再动手了。

她摸了间屋子，在里头休息，白日就混在镖师里，该巡逻巡逻，该点货点货。一天多下来，她清楚了姚七这人就是个惯会偷闲的，在这艘船上见了他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不过想来也是，若非他偷懒躲到暗巷，她还偷不到腰牌。

南泉国到通州要足足五日的时间，行至第三日夜里，船队末尾追来艘船。镖师们备好武器，乞儿混在人头里瞧情况，看清哪上头的人后心里陡然一惊，趁着没人注意连忙溜走。

这会儿人都在甲板上，船舱里头的人应该没剩多少。乞儿如此猜着，到邢智放宝贝的屋里，一打开就撞见个小镖师。

这人是这几日与她同住的，名字叫赵武，年纪轻轻的，在船上打杂。

赵武手上抱着金镶檀木匣子，见她来了也有些诧异，但马上镇定解释道：“邢镖说有贼人混进了船里，叫我将宝贝拿去收好。”

乞儿心道这么快就将消息散出来了？自她瞧见追来的姚七不过半炷香时间。但她还是很沉着冷静，这人年纪轻，又长期打杂，应当也不清楚姚七是何模样，诓骗着应当也不难。

她夹着嗓，朝他严肃道：“我知道。邢镖头现在叫你去底下清点其他货，看看有没有遗失，这个东西就交给我吧。”

果然，赵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刚把匣子递过去，乞儿伸出手，一手把住匣子，另一手拽了赵武手腕，一个猛拽过肩摔了出去。

少年没料到她突然发难，倒在地上哀咳了两声，立马就要翻身起来。乞儿一脚踩在他胸膛上碾了一下，赵武伸手拽住她的脚，突闻门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我也没料到那个渔民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他他他……他竟然敢动青龙镖的人！”乞儿没有打过姚七的脸，更没动过他的舌头。但他如今的声音听起来大概是又挨了顿揍。

“他肯定是冲着王夫人的宝贝来的……他…他……”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看声音越来越紧，乞儿身下的人挣扎不休，听了门外的声音似乎是想张嘴求救。乞儿胡乱扯了块抹布塞他嘴里，环住脖子将他勒晕过去，后将其拖到个立柜里藏了起来。

下一秒，房门就被猛的推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踏进来，紧接着是各种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邢…邢镖头……”姚七声音发颤。

嘭——

手重击在桌面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那桌子几乎快裂了。

“搜！查！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一个人一个人的查，会变脸的贼，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脚步声散去，乞儿听到了刀离鞘的声音。待到屋内恢复平静，她才小心打开缝看了眼，确定没人才出来。

她一把扯掉脸上的皮，这张脸如今是用不得了。转而回头看了眼立柜里晕倒的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眼珠一转，将柜门再次关上。

晚风猎猎，老天似乎提前预支了什么结局，提前奏起了悲歌。

夜黑雨紧，镖师们全都汇聚在甲板上，暴雨冲刷着脸颊，海风侵蚀着身体，核查人脸的人提着灯开始一个一个检查腰牌面貌。这次他检查得更为仔细，甚至要上手扯人脸皮。

“看仔细了，到底是不是青龙镖的人。人是你查了带上船的，今日你找不出来的话也不必再回去了！找不回东西，你这一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邢智举着柄半人还高的刀，核查到谁就将刀架到谁脖子上，只要一说不对，那人的脑袋就得落地。

乞儿排在队伍里，说不心慌那是假的。但她这次做的皮粘得很紧，只要那小子不出来坏事就绝对万无一失。等查过了去搜船时，她就趁机拿了宝贝就走，大不了游回去......

终于，刀横到了她脖子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刀身滚落，却还是能清晰分辨谁更冷些。

镖师拔了她的腰牌，低声喃了句：“赵武……”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一番。乞儿已经心跳如鼓，时刻注意着镖师的眼神。

突然镖师眉头一皱，她忽觉不妙，一个侧头躲过刀闪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