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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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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扬尘,车轮吱呀,在风和日丽的一天,曾教整个郗宁的百姓都认为将在此地扎根的贺县令终于举家搬迁了。

郗宁的老人都记得,这位贺县令刚来郗宁的时候,仿佛雪山顶上吹来的一阵风,飘渺无踪,而他们连离去也像风一般无声无息。等郗宁人发现县衙高堂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面如冠玉、质比谪仙的贺县令,心中却重新泛起叹惋。

他们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些年里,贺县令着实做了不少实事,城中的许多百姓,也曾受过贺夫人的恩惠,甚至他们的孩子,曾在贺家的大女儿手下悉心就学,他们新建的屋子,脚踩的路,城楼的墙,用的是贺家的二女儿跋山涉水、日夜不辍造出的“白灰。”

听说贺县令是要南下,于是他们便朝着南方遥遥一拜。有些人甚至后悔掺和进那些毫无根据的讥谤之中,他们想起那个身着宽袍大袖的年轻女郎,她总是握着一卷书,对谁都温言和气;她经常坐在窗边,梨花纷纷扬扬落到她面前;她腿边凑着一圈孩子,那些孩子像第一茬春雨浇过的嫩笋,而女郎却像已经挺拔生翠的修竹……

这样的女郎怎么会是传言中祸国殃民的妖妃呢?

贺重玉很难生出如同幼时第一次出远门的欣喜,毕竟她得彻底离开郗宁了,她的感受,和贺家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贺重玉出生在郗宁,成长在郗宁,她踩过柳枝巷里每一块青石板,看过无数次潮河上的日升日落,对她来说,这里和家乡没什么区别,或者说,郗宁就是贺重玉的家乡。

贺钦的家乡曾在谯州,叶蘅芷的家乡曾在洛京,喜鹊和月牙倒是郗宁本地人,可郗宁对幼时的她们来说没有一丝故乡的温眷……贺重玉心念一转想到,他们这些人竟全算是异乡客。

老李是个浪儿,四海为家,他是此时唯一神采飞扬的人,他高高扬鞭,扯动缰绳,随烟尘抖落的还有他粗犷的笑声。

马车行至穿云渡,四周鸦鹊无声,老李猛然拉紧缰绳,后面的马车也跟着一齐停住。

贺重玉掀开幔布,灯火暖融,光辉熏熏,武士着甲执槊,肃身而立,拱卫着正中心一座流光溢彩的车架。贺重玉跟着刘媪寻矿访石,也增长许多见闻,她认出车架外壁镶嵌的是锦光玉和紫琉璃,而那随风飘飞的正是月影纱,四角各坠了一只犀角铃,此刻铃声叮当如玉盘滚珠。

车架中人轻移莲步,月纱舞动,犀铃声繁,露出一张灼如芍药,雅似菡萏的脸,蛾眉婉转,唇若朱丹,眉心点染一抹绛色花钿。

贺重玉从前只觉得姐姐好像一株青竹,长在悬崖峭壁上,屹立风雷,可她如今也觉得姐姐仿佛一朵在玉盆中冉冉盛开的牡丹花。

贺重华抬袖,于是守卫的甲士还有仆从全都识相地退避,贵妃鸾驾前便只剩了贺家一家四口。

贺重玉扑进姐姐怀中,步摇垂落的流苏蹭过贺重玉的面颊,捎带一抹凉意,她看见了那双洁白如玉的手上红如蔻丹的指甲,如同缀着十粒鲜红的玛瑙珠子,她感受到姐姐温暖如初的手掌在轻抚她的后背。

无论是贺钦还是叶蘅芷,都觉得此时的重华无比陌生,这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姿态教他们心底森寒。

一片静默,唯有风吹动犀铃,而这欢快的乐声此时显得不合时宜。

贺重华坦然一笑:“劳累父母亲自前往行宫拜见,女儿不安,所以女儿提前到这儿等您二老。”

唯有从这缕笑意中,才能隐约察觉到重华的昔日神貌。

“华儿,和我们走罢……”叶蘅芷泣声,鸾驾的光彩逐渐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变得明黄,她心中翻腾起怨恨,这股皇权的锋芒吞噬了她的亲人,如今又要夺走她的女儿。

“走?走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贺重玉耳边如重锤敲击,听见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嘈杂。

贺重玉仍然舌尖梗塞,讷讷难言。炼石的火焰千百次地沸腾飞溅,终究有势可依,有理可鉴,白灰一次次变得坚硬、牢固,可世事却不是炼炉里的石头,它总是赫然爆炸,你的理智都和它一齐化作飞灰。

“……我就快成功了,姐姐,我能救你出来的——”贺重玉仰起脸凑近姐姐耳畔,艰难吐出这句话。

她低下头,扯动重华的衣袖,声音惴惴:“姐姐,你不信我么?”

“我信你,玉儿,我从来都信你啊。”贺重华温柔地抚摸重玉的头发,她搂住重玉,朱唇贴近重玉耳垂,“可是我等不及了……”

“玉儿,不要自责,我将踏上的是一条通天路,你就好好踩着姐姐的裙摆直登云霄罢。”贺重玉听见姐姐的低沉呢喃。

而贺重华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兴许会在这条路上摔得粉身碎骨,或许从她走出郗宁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再也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两个月前,翠屏山太平观。

入夜,贺重华诧异地看着来人。

“薛相何故来此?”贺重华轻拢衣袖,目光直视薛灵竹,如同多年前郗宁夜中。

薛灵竹笑道:“自然是有要事。”

薛灵竹接下来只说了两句话,贺重华面色惨白。

“陛下探望胞妹仙真公主,偶然间在荡月谷遇见你弹箜篌,惊为天人。”

“诚王已于上月成婚,正妃是定陵容氏女。”

侍奉皇帝多年,薛灵竹可太了解这位皇帝的心思了,诚王已经彻底失势,而在他之前便已失势的前未婚妻,却能翻身甚至一步登天也说不定。还有什么比拉拢来锦上添花的盟友更顺手的事呢。

“不要急着拒绝,贺娘子聪慧,自然能明白,陛下不是能被忤逆的性格。”薛灵竹笑容清浅,本是副眉目如画的好相貌,此刻却更像逼良为娼的恶棍。

贺重华冷冷一笑:“陛下的记性可不太好。”

薛灵竹颇为赞同地点头:“他劳师动众地打探荡月谷中惊鸿一瞥的美人,却忘了太平观里还有个被他盛怒之下黜落的儿媳。”

“薛相自可向皇帝秉明,为何要来告知我?难不成你能打消陛下的念头?”贺重华并不相信这个一贯喜欢落尽下石的人会突然滥好心。

他摆了摆手:“我素来谨遵上意,又怎么会违逆陛下的圣心呢……贺娘子,我是来劝你顺从的。”他双眸含笑,长身而立,端得一派霁月清风。

“不过,我也确实是来帮你的。打消陛下的念头我做不到也不能做,但加深陛下的念头我还有几分把握。陛下圣心宽宏,辽纳万紫千红,贺娘子是要做一时风光的梢上花,还是屹立不倒的长青树呢?”

贺重华挑眉:“愿闻其详。”

直到薛灵竹走后,贺重华才跪坐在灯烛下,拇指用劲揉搓着掌心的掐痕。她忽然想到,若是迎接皇帝的不是美人,而是美人手中的利刃,会怎样呢?她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却兀地阴沉下脸,从前按下的怨气此时重新汹涌。

贺重华想,她当然可以拒绝,无非是以死明志,或者皇帝仁慈能允她在道观了此残生。如果这样,一切的流言蜚语都将不复存在,也许连最刻薄的人都会同情怜悯她。可世人的怜悯和同情都太轻,他们的怜悯同情对贺重华一文不值。

千思万绪,最终只化作唇边一声长叹。

…………

三月春暮,荡月谷中落花飘飞。

重华一曲毕,抱琴而去。皇帝急忙出声喊住这个第二次偶遇的女子,上次遇她是弹箜篌,这回遇她是抚琴,皇帝搓动腰侧的紫竹箫管,心中赞赏愈深。

可贺重华并不理会这个陌生男子,她越走越快,步履生风,面纱飞扬,刹那间风吹纱落,露出重华那张明艳如芍的脸,而美人双眸却似蕴霜藏雪,清泠酿愁。

皇帝眼中惊艳更浓,一时竟无言语。

重华慌乱一瞬,而后侧过身去,欲戴起面纱,却听见这个陌生男子赞叹她的琴声。

重华福身致谢,从容离去。皇帝遥望着她的背影,心生势在必得。

次日,二人又在荡月谷重逢。

“娘子为何孤身在这山谷之中弹奏箜篌呢?”皇帝两眼微眯,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箜篌乐声里,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也不过如此了。

重华终于开口,嗓音如幽兰生香:“山谷空旷,必有回响,只愿乐声传达上天。”

皇帝好奇,再度询问,而重华轻蹙眉梢,声染哀愁,她说自己是无福之人,戴罪之身。

皇帝一时惊愕。

重华哀婉笑着:“妾不知此身罪过,天说我有,我不敢不认,我在谷中三年,常常弹起这箜篌,传闻青鸾是天的使者,我希冀以乐声引来青鸾,请她替我传达我的困惑。可是三年杳无音讯,也许我将弹着这箜篌走到奈何桥边,上天才愿意倾听……”

看出重华竟有死志,皇帝大震,连忙劝道:“此非娘子之过,寻常箜篌怎会引来青鸾呢?当有举世无双的箜篌,配你指尖举世无双的乐音,才能引得青鸾。”

于是等待那座举世无双的箜篌运到荡月谷之前,重华日日抚琴,皇帝以箫相和,二人以琴乐交心论道。皇帝将重华奉为知己。

盖着红绸的箜篌送到了荡月谷,皇帝请重华掀开红绸,他以此箜篌相赠,请重华用这把箜篌与他合奏一曲。

乐声悠扬,如泣如诉,二人睫上挂泪。“人寿百年尔,不如知音一曲。”皇帝怅然。

泪水尚未滚落,只听得一声鸟雀长唳,而后群鸟呖呖,在荡月谷上空盘旋振翅。一只白头燕停栖在箜篌的凤首上啁啾,眼若星子,长尾如漆,头顶翎羽雪白。

重华眼中含泪,她说,只见凤凰抬头,她便知面前人身份,也终于知道“天”并未怪罪她,此生心愿已了。

她向皇帝辞别,道山高水远,请君勿念,她会在太平观中日日祝祷,为君祈福。

“你见凤凰抬头,我见凤凰亦抬头,紫宫十里梧桐,敢问凤凰可愿栖身?”皇帝焦急伸手挽留。

最终,皇帝以“凤凰抬头”为聘,迎娶重华为贵妃。

重华离开太平观的那日,仙真公主抬起拂尘,轻扫她的裙边。

“侄媳也好,贵妃也罢,我只认这个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女子。”仙真公主慈悲如莲,“前尘风波险恶,君自珍重。”

…………

“你以为这是什么通天路么!这是死路!”叶蘅芷不顾一切地哭喊。

贺重玉被父亲死死摁住,她再怎么伸手,也只能看见姐姐盛装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鸾驾。

死路抑或生路都无所谓了,贺重华决然,我的人生已经不可挽回。

鸾驾高抬,烟纱飞扬,一声鼓乐震击天幕,贵妃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就感谢读者宝宝们的观看吧,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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