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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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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午后是颖上人最惬意的时候。暖暖的日光照射着,乡间一片生气勃勃。刚抽出的嫩绿的秧苗迎着风伸展着娇羞的身躯。河边的青草地也已经铺成了深绿的草甸。偶有三两只青鸟从河心飞过,扑棱棱的从河中心处揪出一条条小土头鱼,再旋飞回河边芦苇丛中。乡间一片安宁,动物也好,人也好,都醉在了这春风里,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想自己的心思。被温暖和和煦包裹着的世间万物,都摇摇弋弋的放慢了生活,享受着自然馈赠的平和的静谧。

水萍收拾完碗碟,跟水老娘说要去一趟宣传队。她出了自家的场院,沿着院前的田垄一直走到水家的老庄子。水家庄是颍上最大的一个庄子,原本水姓的都只是聚住在这个老庄子里。庄子不小,由一片环绕相连的河塘包围着。只是后来族人分支生子,愈来愈多,便不得不渐渐的往外围搬。水萍家便是这样。早前水萍小的时候,仍是住在老庄子的,水萍记得她家的院子就在老庄子入口处。再后来她最小的小“大大”要另立门户,水老爹兄弟四人便分了家。老院子留给了最小的弟弟,其他兄弟三人便各自找地基新建房子。水老爹爱自静,便搬离老庄子,去外围地势高的地方,新盖了三间大屋,自此便从老庄子迁了出去。

水萍穿过入老庄必经的木桥,先绕道到庄子右侧,她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轻叩门闩。里面有人问道:“谁呀?”水萍听出是广英的声音,便推开门,走将进去。一进门,见广英正挽着袖子和猪食。见了她,广英诡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咋的,心空落落是不?上午在河堤上丢了魂似的,怎么喊你都不理我。”

“你喊我了?”水萍诧异,她竟是没有听到。她用力摇摇头,捋了捋头发:“我帮你一起,快点和吧。忙完我两去河边晒晒太阳。”

太阳已经渐渐爬到大坝埂的正上方,水萍和广英安静的走在河沿草甸上。半晌过后,水萍捡了个地方坐下,望着勾头没颈在地上到处找毛衣草的广英,羡慕着她的没心没肺。水萍想起去年春日,有一天宣传队来河边排演。她和占光武因为到的早,等大家等的有些无聊了,便去岸边芦苇从中掏鸟窝。鸟儿狡猾,把巢安在芦苇从的中心。占光武俯身去够,脚一滑差点踩进河里。幸好水萍反应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将他拽了上来。占光武倒也不惊不怕,缓回身,也不顾自己身上的泥水,摸摸的提起左手凑到水萍面前,只见手心一颗翠蓝的鸟蛋。水萍稀罕的接了过来,那温温的感觉水萍仍记得。水萍捧着鸟蛋傻笑了一阵,让占光武又将鸟蛋送回了窝里。水萍想起这事来,不禁抿嘴笑了笑。想来,那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占光武在一起,也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有近距离的身体上的接触。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想到这里,水萍不由得脸上发烫。她赶紧低下头,怕广英看见,她总是口无遮拦的取笑水萍。

广英抽了满把的毛衣草走过来,坐在水萍身旁。两人也并无话,只各自拿起毛衣草开始剥着吃。水萍看到不远处,一群毛大的孩子也在低着头寻着毛衣草。她突然觉得习惯和传统有好强大的力量。就像抽毛衣草,颍上人,不管大人孩子都会找都爱找。毛衣草只是自然生长在乡间的野草,每年三、四月份漫山遍野都是。一根根直立着,捏住中间的芯轻轻一提,便将能吃的部分抽出来,因此乡里人总说去抽毛衣。剥开芯外面层层裹着的外皮,会露出白白的像狐狸尾巴的仁。这白的长条状的仁就是可以吃的部分。可以直接吃,又或者有人不怕麻烦的,带回家去,剥了一碗,浇上醋,便是一道春天里可口的小菜。水萍曾问过她老娘为何毛衣草可以吃?乡里人从何时知道的?水老娘没法回答她,说这是傻问题。水萍甚至问过老娘的母亲,也问过庄里其他人,但没人能说明白。甚至没人能说清楚毛衣草到底是什么样的。只道在田间地头看见了:“喏,就是那样!那样的就是可以吃!”水萍是水老娘这样教会的,她想将来也许她也会那样去教她的孩子。孩子再去告诉他们的孩子,然后一代代就这样口口相传下去。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合理的。不需要想为什么这样做,也不需要去问是否有对错?人们记住了这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传给下一代,不让它断在自己手中即可,是所谓薪火相传。颍上人祖祖辈辈的生活也就和这一个个小小的习惯一样,一代代的人只是就这样的过着。出生长大,娶妻嫁人,抚育后代,然后死去。人的生、老、病、死如野草荣枯,并没有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在大多数颍上人心里,生命本身没有不二选择,只是被选择了的才有了生命。人们认可这样的生命过程,也心甘情愿让它内化成了固有的传统。在颍上人的话题里,人们不谈论生命,那只是无常世界中一个偶然,没什么值得谈论的。而无论外面世界如何跌宕起落,内里一方天地,似乎避世般按着固有的生活方式,永恒长存。只是有些人,如水萍,总想质疑点什么,却总得不到回应。一来二去,也只成了闲来无事时的庸人自扰。

“又愣神”广英猛撞了一下水萍。“上午就见你恍惚着,不要紧吧?”

“能有什么事?”

“他会给你写信吧?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分开了心反倒更紧的。”

“你说的是谁啊?”水萍故作不知。

“光武哥啊,你和我还藏着掖着?”广英也故作不高兴。

“我和他,应该还没什么罢。”水萍轻轻的应道,她自己都不确定。

两人都沉默了。

“今儿,上次老书记说的那人来家里了”半晌水萍先说话。

“哪个人?”广英一脸茫然。

“就是说的县里书记的儿”

“哦,你之前提过的。见到了啊,感觉好吗?”

“没什么感觉。他们就来吃了个饭,我们也只照了个面,连话都没说他就走了。跟着他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

两人又不说话了,河沿上有鸟被下鱼的人惊到,扑棱棱往高空飞去。

“你怎么想? 会喜欢吗?”广英憋不住问水萍。

水萍苦笑了一下:“什么都不了解,你还想的真多。再说还不知道人家那边怎么想呢。”

广英嘿嘿笑了两声:“我还是希望你和光武哥好。又登对又是青梅竹马。”

水萍抬头,看着宽阔的河面,河水浅浅的流过,由于日光的照射蒸腾起雾气,模糊了观者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对岸的风景。她突然在温暖的日头下打了个寒颤,凉意从头顶迅速传遍了她全身。

她起身去拉广英,说要回去。她突然又想起了王杏说起工新华的事情,便道:“听王杏说工大夫跟县里的书记也是远亲。”

“赤脚华子”广英呵呵乐道:“这下就容易了。大概他会知晓些那个人吧。下次再见到他我帮你打听打听。应该最近会过来,乡里最近又要突击给大家打疫苗,就快到咱们大队了。”

“嗯”水萍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回走,而后各自回家去了。

水萍到家后,看水老爹不知何时也出去了,只留水老娘在准备晚饭。水粮显然刚起床,抱着个茶壶一通猛灌。见到水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水萍:“大姐,光武哥给你的。”水萍抖抖的接了过来。一转身,发现母亲正在偷偷地看她。水萍脸一红,溜进了里屋。她来到床边坐下,定了定神,将那张纸翻了过来,想想又折了回去。如此数次后,她咬咬牙,打开了那张纸。

纸上没有一个字,是一幅画,极简单。一只浑身上下都是刺的毛毛虫,拢着身子努力往上爬,然后变成一个很大的茧。毛虫在大茧里蜷缩着,看着很是辛苦,嘴角确是开心上扬的。再往上,茧已经被撕裂,破茧而出的是一只威武漂亮的黑尾蝶。黑尾蝶不是画,是一只立体的蝴蝶标本。那蝴蝶似乎震动着翅膀,直直的飞向最上方那片田地里怒放着的红花草。水萍微微笑了起来,原本不安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她相信了,她曾说过的,他都记得。红花草,学名叫紫云英。是她爱的花。每到春天田野里铺天盖地,一垄一垄火红到泛紫的花草,从人身前流出,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在傍晚时分,它们会和火红的太阳相交,天上地下,热烈的汇成一片。没有人刻意种植它们,刻意打理它们。但它们总按时,自然的从田地中生发,盛开,然后按时节枯萎,成为下一季庄稼最好的养分。在红花草盛放的时节,水萍总喜欢坐在一望红的田地边,看着那些细弱的花杆随风轻轻摇弋。而后静静地想想大自然,想想自己。

“咳咳咳”一阵剧烈得咳嗽将水萍拉回现实中。她慌忙折了信纸,打开抽屉,压进日记本里。水萍走进灶房,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她也不住呛咳起来。她撵起灶台后得水老娘,夹起一根草秸塞入锅洞,嘴里嘟囔道:“这么大的烟,姑爷也不把这灶改改,通通。”水老娘没说话,咳着走了出去喝水。水萍望着老娘咳的都弓下了腰,很是心疼。

一时晚饭好了,弟弟妹妹们都吃了晚饭,撒着欢去场院上玩去了。水萍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水老娘也跟着进去,附身在她耳边悄声问她:“萍子,今天那个书记的儿,看着怎样?”水萍笑着说:“老娘你见的时间比我还长哩,你说说呢?”。

“我这老眼昏花的,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我就撇了一眼,更看不出什么了。”

水老娘顿了顿叹了口气:“那要不就再等等看?我看那孩子吧,面上挺憨,就是那个爹有点吓人。”

水萍吱吱的笑出声来:“老娘,我也觉得那个书记太官威了。不过人家是书记啊!”

“书记又怎样了。咱们庄稼人,又不指望攀附他什么,也不会犯啥政治问题,怕他什么?萍子,看你心意,咱们不求他们,啊?”

水萍听了,眼睛忽然一热。她知道自己是水老娘的心头肉,不管多大,仍能庇在母亲身下。她也知道无论何时何事水老娘亦会拼了命去护她。

她望着水老娘,应了一声“哎,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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