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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周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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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剧组在附近,一定不会放过这对外貌上堪称天生一对的年轻男女。

初雪永远和“初恋”、“美好”等少女心泛滥的词语挂钩,但郁理只希望这场雪随便下下,她可不想因为过于浪漫而耽误明天的工作。

而另一个人,显然也是浪漫绝缘体。

他们用同一种漠然放任的姿态和冷若冰霜的眼神,旁观身侧小情侣激动难耐的连拍镜头和编辑朋友圈微微发颤的手指。

周敬航不用看也能想到,三小时内的朋友圈该多么热闹和无语。

已经有不少窸窣视线和低声议论,但郁理不是会扭捏害羞的性子,落落大方地站在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灯光洒映她晶莹剔透的眼睛,有瞬间给他温顺乖巧的错觉。

但她眼神一转,含着点儿啼笑皆非,迎上他那张很好看,很不耐烦的脸。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周敬航追出来是因为她,事实上今晚他用正眼看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郁理一直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周敬航对这种声色场合怀有难以消除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一整晚滴酒不沾,游戏也欠奉滋味,真不懂他为什么上这儿浪费时间。

方才的“hello”冷冷落空坠地,郁理冷淡地想,周敬航就是个空有长相的没礼貌哑巴。

她百无聊赖地蹬了蹬猩红鞋底,像白雪公主里的恶毒后妈对魔镜许愿,踩死对面男人那张任你天崩地裂我自佁然不动的冷酷帅脸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容易。

丢在大衣口袋的手机断断续续地震动,郁理鼓了鼓腮,那是一个由她做来会有几分可爱的动作。

她滑动手指接听电话,陌生来电,英文告诉她自己是宋小姐安排来接她的司机,车已经停在门口。银灰色,梅赛德斯,尾号666。

她简单地回了个单音节,尾声压着自己察觉不到的鼻音,周敬航看她的眼神微微一动。

“借过?”

她今夜对周敬航的好感止步于此,天气真的很冷,头一回感受南方城市见缝插针冷意的外国人微微咬着后槽牙,寒冷如一根看不见而细长的针,缓慢刺入骨缝。

雪越下越大,她口红退了颜色。

周敬航依旧跟聋了一样,对她不耐蹙起的眉心视若无睹。

她搞不懂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又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红丝绒的鞋尖一转,要往另个方向,他却挪一步,严丝合缝地挡住路,顺便挡住自身后奔腾而来的冷风。

郁理轻轻挑眉。

她觉不出他跟个木头似地杵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意思,但——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往右,对方寸步不让。这两人各自拥有气场,水火不容地碰撞,无辜波连身后一个也想走这条路的妹妹。

哦,她终于迟钝地想起科院初见。

中国有个成语,前两天才学到,讲什么计较什么报,想起来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郁理不怀疑周敬航会把她做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还到她身上。可是真的要把她推倒,她希望是柔软的天鹅绒大床,而不是天寒地冻的雪夜。

握着手机的右手垂在腿侧,肤色白净若时节生长最好的剥壳荔枝,鲜嫩莹润,洁白多汁,一掐便会留一个暧昧横生的指痕。

郁理想了想,不介意和他多浪费五分钟。

她松手,不戴保护壳的手机掉入手包,合金锁链,咔哒一声。

“你知道吗?”她说:“其实我会写你的名字,但最后一个字很难写。我最近在学习书法,我的老师告诉我,我写出来的字,比她五岁孙子用脚写得还要难看。”

她微妙地停了一下,扬起一个非常蛮横,不讲道理的明艳笑容。

“航,是航行的意思。拆开是舟和亢。你的名和你的姓一样。”从读音来说舟和周确实一样,但她分不清前后鼻音,zhou念得很可笑,碍于她的脸和一把足够动人的嗓子,竟然没有很难听,“这个字对我来说很困难,或许下次你愿意教我?”

她说完,周敬航眼中深色无端一沉,但他依旧入定似的不发一言。

郁理很少讲字数很多的句子,一方面是因为大脑容纳的中文词汇不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折磨自己。

二十来岁的年纪,重新学习一门新语言和重新学走路有什么区别?郁理感觉自己是瘸腿的人,硬是咬牙攀登珠穆朗玛。

她不害怕他的沉默和嘲讽,又笑了笑,那双很漂亮干净的眼睛落入斜飞他们之间的单薄雪花,小小的一片,存在昭彰又无声无息地落下。

灯光间歇性地抽风,一会儿亮如白昼一会儿沉入永夜,但在明亮白光的间隙中,她看得清每一片雪花的透明边缘,鬼斧神工的脆弱精致。

“最后,”她陈词总结:“我的学习能力很强,口语没有你想象中差劲。”

周敬航想说自己根本懒得想和她有关的事情,但念头跳转得不讲道理,她说完这句话,酒桌上她问夏嘉扬问中文私教的笑容立刻跳出来。

......他头疼地撑住额角。

身高差原因,郁理需要微微仰视他。

“运气一直站在我这边。”她维持虚假客气的笑容,继续用在周敬航定义里依旧属于糟心混乱的口语继续说:“我故意输的。”

她耸耸肩,柔声道:“羊我不喜欢,庄铭也、那样。我好奇他会对我提什么,或许是date?我是说,我很美丽,对不对?我不需要你的认同。”

她耸了耸肩,两条纤长锁骨细细共振。

“可我更想和你d......约会。我是说,周同学。”

她上前半步,刻意抹去由他一手制造的距离,泾渭不再分明。她一靠近,在酒吧里各种味道花蝴蝶似的扑了一圈,身上竟然还余留某种很浅淡的味道。

不难闻,但记忆深刻。

雪越下越大,忽略最初柔情小意的美感,此刻恨不得一口气毁天灭地,明早变成一个崭新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鞋跟锥着的地面已经潮了,湿漉漉地,留下她似乎又往前半步的足迹。

郁理盯着周敬航眼睛。

奇异地,向来只对她表露“离我远点”和“你有病没病”的傲慢男人竟然避开她的目光。

但也只有那么一两秒,不,或许比一两秒更短暂。

周敬航再迎上她挑衅眼尾时,脸色沉冷,眉目却被极寒月光扫得清绝:“难道我应该感谢你?”

“不用。”

郁理弯出笑,在他伸手制止之前,把他肩上几点单薄零星的雪花拂掉,指腹捻了捻。

“你和雪很像。美丽,冰冷,脆弱,让人喜欢又讨厌。”她微笑起来:“但你丢了我一把伞,这让我非常、非常生气。所以下次见面,我希望你对我展现更多的善意。”

从头到尾,周敬航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八个字,大概是他对她最大的耐心。

她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鞋尖一转,背过他下了台阶。司机耐心地打着双闪,风里有稀疏的落叶声。

.

梅赛德斯S系列性能逼人,价格同样令人望尘莫及。她坐上车,冻到森白僵硬的手指抵着暖风口微微活动。

周敬航目送跑车绝尘而去。

奇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牵头攒局,来一个过去绝对不会来的酒吧。

更不知道为什么长裤口袋静静躺着两枚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支黑色镜面Zippo,一个蝴蝶尾戒。

他厌恶缺乏逻辑的所有事情,于是这一刻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感将他淹没吞噬。

真是......好没道理的事情。

没道理对她上心,没道理在意她加了别人的微信,没道理得知她故意在别人面前磕磕碰碰讲中文,在自己眼前却相对流利,那一刻产生足以让他理智错乱且不合时宜的庆幸。

年轻男人天生睫毛密长,微垂下眼时,原本捉摸不透的目光愈发探究不明。

他身侧安静站着个垃圾桶,走过去不花费三秒钟时间,把打火机和戒指扔进去毁尸灭迹只需要一秒钟。

但他实在不想欠她除了一把伞以外的更多。

.

周敬航没有回酒吧,微信和几个人说自己走了,点火倒车时手机一通震动,他没心思看消息。

第二天早上学校没课,下午有一场实验操作,本校及外聘教授亲自莅临指导,作为本院成绩和长相一样杰出的周敬航备受八方瞩目。一身清峻单薄的白色实验服披在身上,口罩戴在脸上,对所有批评和赞赏照单全收。

和他同个实验室的师兄点了两杯深黑零糖,歪歪斜斜地靠着墙壁。一杯咬着吸管续命,冰凉搅出微鸣。他把另一杯递给周敬航,目光往外梭巡。

喷泉池结了一层浑浊肮脏的冰,牛顿被不知名的善良学生批了件军绿色大衣,看着不伦不类。冰面还被某个缺心眼丢了一枚游戏币,银色正面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师兄觑着他脸色,看起来又是和昨日或往日一模一样的不苟言笑,“她今天没来么?”

周敬航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对郁理已经提防到这个地步。师兄明明没有点名道姓,他却精准无错地从一堆错误语义中揪出最合适的一个。

咖啡厅用的速溶粉无法跟萨尔瓦多庄园的原生态手工研磨相比,他食不知味地抿了半口,没有完全发泡的奶油腻腻地堵在喉咙。

玻璃窗呈现人工清洁的明净。雪停了,却下起雨。

他想起那把最终命运是与各色奶茶杯、垃圾包装袋归为一处的莫奈式雨伞。

郁理说下次再见。下次是哪一天?

他这样想,无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不会来了。”

“吵架了?”师兄似笑非笑地打趣:“说真的,那位小姐追你得有一个多月了?不考虑?”

周敬航怀疑地看了一眼师兄,后者向他举了举咖啡,口型在说“为了实验”。

“哥觉得她在追我?”

师兄纳罕地勾了勾唇角,反问不然呢:“她那么有名气的模特儿,整天跟在你后面,你说她不追你,那她自虐啊?”

但是,告白于他有很明确的开始和结束。

起因一定是某个女孩略带害羞怯赧的脸,颤抖着手给他情书或者礼物,结局一定是他不厌其烦重复上万遍地说,谢谢你我们不合适我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但郁理和他之间的开场白绝对不是三流言情小说写手乐意刻画的宿命桥段。

跌入的池水很冷很脏,支撑身体的手肘被碎石剜破。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该有所感悟。命运已经对他发出警告。

爱上她犹如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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