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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再次见到路明非的时候，才生出一种自己尚且还活着的感觉。

一场台风，一个雨夜，他见证了真实的世界，他失去了父亲，他变得不再像一个人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他就是知道，像之前那样的平静的、普通的生活，在逐渐离他远去，他的心在那场雨夜里燃起了一把大火，不把他的生命燃烧殆尽不会罢休。

而当路明非踩着滑板从他身边滑过的时候，楚子航觉得胸腔中那颗沉寂心脏似乎又鲜活起来。

“学长好！”路明非和他打招呼。

是真实的，他还活着。楚子航看着远去的路明非，钝痛感在胸腔中蔓延，他没由来的觉得难过。

再后来，楚子航刻意减少了观察路明非的频率，他有种感觉，离得越远，路明非才越安全。

又是一个雨天。

在雨天楚子航总会想起自己那个失踪的父亲，他总抱有一种期盼，既然没有死亡通知，那是不是他还有活着的可能。

去看看他吧。想去就去看看他吧。楚子航还是趁着午休时间去看了路明非。

路明非的睡相不太好，即使是午休，头发也经常睡的乱糟糟的，可能因着是雨天，太过安逸舒适的睡眠环境使得路明非嘴角沁出一抹奇怪的水痕。

从微蹙的眉心，到紧闭的眼睛，从压出红痕的脸蛋，到红润的嘴唇，从漏出的脖颈，到纤弱的肩膀，隔着玻璃窗，楚子航将里面那人上下扫视了个遍。

楚子航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像个变态一样窥视着别人的生活。

他收回视线，走至走廊边缘，细雨的寒意吹走了身上莫名的燥热。

没关系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他快要升高中了，他会独自踏上未知的前路，他会……远离路明非。

“楚学长？”身后有道声音在叫他。

楚子航回头，看到的是睡眼惺忪的路明非。

“是我。”

路明非抓了抓被自己睡的乱糟糟的头发，“还真是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巴拉半天，掏出了一个拴着红绳的塑封袋胶袋，里面黄纸红痕，“这是消灾符，是我自己画的，这个就送给学长你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学长要多多关照清霄观的生意啊。”

路明非语气轻快。

楚子航自然的接过，那胶套上似乎还残留着余温，“我会的。”

雨依旧在下着。

看着慢吞吞的走回教室的路明非，楚子航不免有些惆怅，他似乎有点不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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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了高中的楚子航，践行着远离路明非的宗旨，那时路明非还在初三，不同学部的接触本就不多，但楚子航还是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忙，忙起来，就不会去想着路明非了。即使是后来路明非也升了高中，即使是他知道小路道长在学校被人传唱的无比神奇，楚子航也依旧没改变这种做法。

人非圣贤，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即使是圣贤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而楚子航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会学着路明非那样放空自己，看看景色发发呆。后来他发现了天台是一个绝佳的场所，人迹罕至，不会轻易被人打扰，学生会有教学楼天台的钥匙，他私下也配了一把，他本意是更方便自己上去，却没想到为其他人提供了便利。

在天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他唇角的笑意几乎掩盖不住。

楚子航没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就当做是他自己的心照不宣，反正只要不被路明非发现就行。

等楚子航的妈妈苏小妍决定给他大办一个生日派对，让楚子航决定人选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路明非。

苏小妍本就是一个跳脱的女人，楚子航也没去想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萌生为他举办生日聚会的想法。

楚子航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要怎样才能把请柬送到路明非手上。其他的人很好解决，或是同学，或是社团部长又或是一起共事的学生会成员，而路明非这里就有些难办了，他不能让别人转交，那是对路明非的不尊重，可若是他自己去，该是以什么身份，同学？还是朋友？

楚子航同样放弃了□□上通知的做法，他知道路明非设置的是默认添加好友，这是他曾经尝试拿自己的私人号添加的时候知道的，默认通过也就意味着路明非并不知道那个账号是他的，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一句聊天。

想不通就直接去做，他素来单刀直入。

当楚子航拿着请柬去找路明非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拿着个烫手山芋，他还没见到人，就又开始犹豫了起来，脑内天平依旧没有在送或者不送这两种选择中选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楚子航沉默，他做事干练，还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犹豫犹豫再犹豫。

当他见到路明非人的时候，脑内天平轰然向不送的那一方倾斜。

路明非正和一个女孩有说有笑，那是他的同桌陈雯雯。

楚子航捏紧了手中的请柬，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送出去，不是早就决定了要远离路明非吗。

楚子航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久到路明非两人离开也没有挪动。

可令楚子航意外的是，在他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份未著名的生日礼物，那是被他家保姆佟姨送过来的，是个很简约的礼物盒子，附带的纸条上那句‘学长，生日快乐！’写的极为漂亮，可是那个抱着礼物盒子的小熊猫却画的歪歪扭扭。

楚子航认出来了，那是路明非的字迹。

他连忙询问佟姨，却被告知送礼的人早就离开了。他觉得遗憾，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他还可以烤鸡翅给他吃。

礼物是一个薄薄的木牌，带着清浅的香气，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还有些他看不懂的咒文，做工略显粗糙，有着很重的手工雕刻痕迹。

楚子航忽然就后悔了，若是那天他把请柬送出去了会怎样，路明非会亲手把礼物交给他吗？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楚子航也决定回送一份礼物给路明非，他知道路明非的生日日期。

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年楚子航为路明非准备的生日礼物并没有被送出去。

原因很简单，路明非的生日在暑假期间，本就难找到人，再加之陈观主得空就开始压榨路明非，路明非也只能被迫跟着人三天两头到处跑，楚子航接连三次扑了空，他把原因归咎为一个奇怪的理由——路明非不喜欢这份礼物。

天知道楚子航怎么想的，明明只是时间不巧，他却把原因总结的这么离谱。

可楚子航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这份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离开倒计时。

他一直在找他父亲口中的那所名为“卡塞尔”的学院，明年他就要毕业了，他会奔赴未知的前途，他没有机会再为路明非庆祝生日。

今年呢？他已经错过了。明年呢？那时他早已离开。再往后呢？路明非的十八岁呢？他往后余生的每一个生日呢？

那都不会有他的参与。

或许还有其他的机会呢，在他离开之前。

楚子航决定重新准备一份礼物，不管是生日礼物还是其他的什么节日礼物，只有有机会送出去就好。

至于那份没有被送出去的，那份被打上路明非不喜欢标签的礼物，早已被楚子航束之高阁。

楚子航在准备礼物的时候，碰巧被苏小妍看到。

在苏小妍“儿子终于开窍了”的眼神注视下，楚子航决定开口解释，“朋友过生日，我想为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男孩女孩呀，是航航喜欢的人吗？”苏小妍一脸八卦。

楚子航最终放弃了向自己妈妈求助的想法，不着调的妈妈估计会选出来不着调的礼物。

大概是希望路明非此生平安无虞，楚子航选定了平安锁作为礼物原型，他知道路明非有些爱财，所以找了口碑很好的金匠老师傅设计加工，那个老师傅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靠谱。

楚子航不求路明非有多喜欢这个礼物，他只希望路明非看在这是纯金的面子上，多给这份礼物一些宽容。

又可能是私心作祟，楚子航让老师傅在平安锁上刻下一个小小的‘楚’字，隐藏在金锁的花纹里，并不显眼。

可这份礼物错过了路明非的十七岁生日，也错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直至楚子航离开，依旧没有被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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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去见了路明非，还带上了那份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到达凌阳长街的时候正值傍晚，隐去的夕阳在天边染出大片的火烧云，绚烂而夺目。

隔着老远，他就在水果摊前捕捉到了路明非的身影。

路明非背着一个小布包，蹲在那个卖水果的阿婶旁边，手里零零碎碎的塞着一堆轻小的水果，看起来是被阿婶投喂的，他与阿婶攀谈，笑得很开心。

楚子航一下歇了去找路明非的念头，他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不忍心触碰。

在那个雨夜，楚子航就明白了，他这一生都将为一个目标努力，即使遍体鳞伤，即使不会有结果，可那终归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路明非呢？他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一个跟在陈观主身后学习的徒弟，那也依然是普通人，他会过上平静而普通的日子，就像在学校那样，看天看云，自由自在，他未来可能会结婚生子，然后幸福的过完一生，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的黑暗面。

普通人和‘怪物’是有无法跨越的鸿沟的。

楚子航早就成为了海上的孤岛，前路是未知的，可那注定是一条孤独的道路，既然孤独，那必孑然一身。

至于路明非……该拿什么来形容呢。

楚子航忽然想起了那条名为Alice的鲸，那条叫声频率为52赫兹的鲸，那条与众不同的、孤独的、只能独自遨游在海洋里的鲸。

又或许路明非不是孤独的，只是他的特殊造就了他的孤独，就像Alice一样，偌大的海洋，没有其他鲸鱼能懂他。

那路明非会遇到一个懂他的人吗？

孤独的鲸会为了海中的孤岛停留吗？

算了，就这样吧。

楚子航离开了。

他踩着晚霞的最后一丝光辉离开了凌阳长街，而那份注定不会被送出去的礼物，随着他一起跨越万千距离来到异国他乡，奔赴注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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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很顺利的进入卡塞尔，他加入了狮心会，凭借着只言片语的资料整合出爆血术，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仪器，毫不吝啬的消耗着自己的身体，他不在意爆血是否会对他身体造成的不可逆伤害，他的眼里只有前进。在学校下发的一次次的任务中，冷酷，残暴逐渐成为他的代名词，而他也被冠以杀胚的名号。但他从不在乎这些，无论是贬低还是殊荣他都觉得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执拗的走着自己的路，那是一条看不到未来且不可回头的路。

只是，在一次次任务中，在他独自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雨夜之前的事，想起仕兰里的路明非。

可是终究回不去了。

直到一声枪响击破了他为自己造就的铠甲。

一颗大口径子弹正面击中恺撒，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天倒地。

他循声望去，看到了端着枪一脸无辜的路明非。

“路……明非？”他的脸上满是诧异，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们竟然是一样的吗？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份礼物，还是有被送出去的可能。

他下意识就丢了刀，想向路明非认输。

路明非却歪了歪头，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楚师兄不过来吗？这太阳还挺晒的。”

他叫他师兄，不是学长，却是比学长更为亲昵的称呼。

迎着阳光，路明非笑的灿烂。

恍惚间，楚子航又看见了那个滑着滑板，恣意张扬的少年。

孤独的鲸是有可能为了孤岛停留的吧。楚子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