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草叶簌簌。
一直避而不答也容易让人怀疑，林鹿垂眸，喉结轻轻动了动。
想了几秒，他先润了润唇，然后道：“族长说白兽要来了，最近外面应该是安全的，就想让我出来历练一番，也好长些见识。”
“确实，白兽出行妖兽们不敢造次。”卫茅王仿佛认可这一说辞，出言附和。
“但是......”
转折一出，林鹿心弦一紧，强自镇定。他肢体上没有异样表现，神识却牢牢锁定卫茅王身周。
“还有一阵子才来呢，外面危险。你看我这里怎么样？咱们云梦泽有四尊荒兽坐镇，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留下来陪本王，保你性命无忧。”
听到这番话，林鹿怔了怔，默默分析卫茅王言语中透露的信息。
它的说辞在人类来看无疑有些冒犯，不过，他神识始终接收到对面传达过来的善意。
林鹿觉得可能是物种思维差异或表达方式不同的原因。
显然这位大王知道的消息要比枯木族长多，这点冒犯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当下他朝卫茅王拱手施了一礼，又虚心请教道：“我也是刚游历到这边，不知大王能不能提点一二，免得我冲撞到哪位就不好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木老族长当得太失职了吧，当真是上了年纪，这都能忘？”卫茅王语气震惊，像是看到稀奇事物一般。
它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偷偷吸人。
对于此举，林鹿并未察觉身体有何不妥，遂从容以对，没露出介怀之色。
过了一会儿才听它说起：“咱们这里各个好战好斗，种群间互相都看不上，没理由也要打来打去。有的妖王势力看着呼啦啦一片很强的样子，那都是虚的，你可别被忽悠了。”
“嗯，这个我清楚，不知大王说的四位尊者又是？”
看他是真的不懂，卫茅王这下没藏着掖着，详细介绍起来：“尊者嘛，千万年来顶顶厉害的一直是那九位，据说都是上古荒兽。咱们现在使用的九种能量金、木、水、火、土、冰、风、雷、毒便是由它们传下。”
接着它像是在回忆，顿了一下：“其他几位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我们云梦泽云尊、龙尊、狼尊、玄尊这四位，平日很少露面。”
“大王清楚四位尊者属性吗？”林鹿追问道。
“这哪能被我们知道，我在此地这么多年，就没亲眼见过那几位出手。再说了，普通角色怎么可能惊动它们。”
看来这几位相当于云梦泽的“定海神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么他们这些异界来客会不会惊动它们呢？
这种情况，林鹿自然想多了解一些信息，遂又出言打探：“这么说云梦泽是由这四位掌管，看大王你好像对它们很是尊崇？”
“那当然，云梦泽上至妖王，下至野兽，没有不感激它们的。尊者性情平和，不喜争斗，这么多年只守着大家，从未主动发起过攻击。这四位是万万年的交情，多年相伴隐居云梦泽。若没有它们，这么好的地方早就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糟蹋了。”
卫茅王口中，这一带受四位尊者影响，生物链相对完整。允许捕食，但绝不许滥杀，是渊界少有的“安全区”。
确定没有“恶邻”，林鹿松下一口气。
很久没聊这么畅快，卫茅王兴之所至，开始抱怨有火系妖兽骚扰，烧掉它们种群云云。
按说四尊荒兽如此厉害，怎么还会有这般不识趣的事情发生？
林鹿合理推测背后可能另有推手，不过为了避免交浅言深，他没有贸然说出口。
难得有机会了解这么多渊界信息，他当然不会觉得卫茅王话多，尽职尽责担任捧哏，哄得它心花怒放。
转眼间，一人一草竟然聊到晚上。
气氛融洽，林鹿也放松下来靠着卫茅王休息，嚼嚼肉干，边吃着萝卜黄瓜等小水果，边听故事，颇有意趣。
卫茅王也是聊的兴起，大呼过瘾，再次提出要林鹿留下来陪它。
林鹿凤眼微眯，翘腿斜倚，姿态闲适：“大王，跟你不一样，我们那里资源贫瘠，我需要额外吃东西才能生存，没办法长久待在这里。”
“吃东西？就是刚刚那些？都是坏东西做成的？”
“正是。”
“那没办法了，本王部下都不会打猎，唉！”卫茅王长吁短叹。
它得为自己种群考虑，没办法专门腾出一片地给一棵外族大树扎根。
但又实在不想失去这股气息，它极力转动脑子，苦思冥想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个有趣的小朋友多留一段时间。
半晌，卫茅王压低声音，问道：“本王的子孙你要不要？”
听到这话，林鹿蓦然黑线，思想不可避免地滑了一下坡，很快又掰正回来：“您说的是身边的这些吗？”
“可别小瞧我们一族，我卫茅王占着这一片不知多少年月，都是凭实力，那些来惹事的全变成了养料。”
“自然自然，这些卫茅大哥一看就有您的风范，实力高超。可是，您要让它们跟我走，您这边怎么办？”
“当然是我给你种子，你自己去种。”
种子的话，林鹿心中倒有些意动。
本土植物在渊界演变了千万年，这是外来植物没有的优势，利用得好了也是对洞府极大的助力。
就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受卫茅王控制，从而背叛自己、背叛洞府？
转念一想，有木系通感在，控制权也并非不能与卫茅王争上一争。当下，先把种子拿到再说。
“不知这种子怎么交换？”
“嘿嘿，你留下陪我几天，一天给你十颗，不，二十颗。”它还没到色令智昏那一步，理智尚存地补充了一句，“只能是普通种子。”
明天就是寒季，林鹿放心不下洞府，没法在外耽搁，可手上也没有能打动卫茅王的物品。
想到灵雨在枯木族受欢迎的程度，他心念一动：“大王，我有种很好喝的水，族长也说味道不错，要不您尝尝？”
“水？要水的话我们云梦泽多的是。既然你提了，那给你个面子试试也无妨。”
在水边，灵雨术施展得格外顺畅。
眨眼功夫，卫茅王上空便布满雨丝，朦朦胧胧，如笼罩着烟雾一般。
卫茅王感受到不一样的能量波动，只不过渊界什么种族都有，法术更是五花八门，这并没有让它感到好奇，反而是雨水之中浸润到灵魂的能量更引人入胜。
它的叶片和根部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完全敞开，以便更多地接触雨水。
品味了一会，它敏锐察觉这水能让卫茅们于智慧上有些加强。尽管极其细微，但长期浸润积累，说不定能让族群有更多突破可能。
“痛快！你有这样的神通，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它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电光火石间，林鹿已来不及撤走，周围卫茅迅速挪动，长叶交错，织成绿网将他围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之内。
叶片边缘，冷光闪烁，让人毫不怀疑它们的杀伤性，一旦靠近，不亚于凌迟。
长风澹月瞬间出现在手中，风盾激发，林鹿袍角猎猎笔直站在中间：“卫茅王，您这是什么意思？真当我枯木族没人了吗？”
他满脸寒霜，冷声质问。
从原本言笑晏晏，到现在战事一触即发，不过两个呼吸之间。
水雾弥散，触脸微凉。
雨还密密麻麻下着，滴在草叶上的声音嘈杂乱耳，令人心烦。
卫茅层层叠叠，将中间形单影只的人类围得密不透风，气氛焦灼。
“我把您当长辈尊敬，您却想强行将我扣下，这若是告到四位尊者那，想必它们都不会坐视不理吧。云尊！”林鹿厉声道，末了朝天空大声呼喊了一声尊者名讳。
有长风澹月的风盾和月桂树木之守护，加上疾风靴，他要强冲应该不难。
也是一时贪欲作祟，听到“云尊”两个字，卫茅王顿时清醒过来。
能长久占住云梦泽边优越的地理位置，并繁衍出大片族群，它脑子当然不差。
顷刻间，卫茅王心里剧烈活动。
枯木族与云梦泽为邻，祖上跟云梦泽四位尊者关系不差。虽说现在落魄了，但能在那破地方扎根延存至今，指不定就有云尊暗中照拂的原因。
况且这小木头也会布雨那招，说不定就是云尊教的。
如此重要的招数都能教他，可见云尊对其有多重视。就这么一会，卫茅王脑子转得飞快，想了许多。
灵雨还没停，一大滴正好重重落在叶心处，刺得它一激灵，弱了语气怂道：“别，别喊！这......我跟你开玩笑呢！”
“看，我这护卫用处大吧，这杆、这叶，你说在周围种上几圈，保准给你护得严严实实，什么妖兽靠近都不可能。”一边说着，还卖货似的让卫茅们展示。
卫茅王能屈能伸，丝毫不觉得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有失王的颜面。
下一秒，四周卫茅在它指令下缓缓退开，叶柄欲射出的寒矛也纷纷收回。
风吹过来轻轻摇晃叶梢，沙沙作响，仿佛又回到之前那其乐融融的状态。
心底冷哼一声，林鹿漫不经心朝周围扫视一圈，唇角微微扯起：“确实不错。”
“我跟你们枯木族那是老交情了，怎么会对木老的后辈出手呢。哎呀，我们聊这么久还没给见面礼吧，这是十颗将军级种子，就送你了。”
“不敢当，这次出行让我收获良多，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实力低微，还是回族练好本事再出来。告辞！”
林鹿语气浅淡，面无表情，并未伸手接过种子，俯身一揖就打算离去。
“哎呀，别。你说这弄得，我真没什么坏心思。我跟你赔罪、赔罪，行了吧。”卫茅王生怕他回去告状，恨不能派卫茅捆住他。
然而经过一番脑补，它已经认定林鹿背后有云尊撑腰，不然绝无可能这么硬气。
就算其他三位尊者都好，偏偏是这位。
要知道云梦泽的“云”是云尊的“云”啊！
惹上枯木族不妨事，要是得罪云尊，那卫茅一族在这云梦泽边将再无立足之地。
它心里越想越怕，看天上的白云都像是那位的化身。
慌乱作祟，卫茅王忙不跌喊住林鹿：“小木头，种子还换不换？想怎么换都听你的，我绝无异议。”言辞恳切，只差举全部叶片向云尊发誓了。
见好就收。
话已至此，林鹿也不拿乔，凡事留有余地总归没坏处。于是，他止住脚步道：“一场灵雨换一百颗普通种子。”
此前，卫茅王介绍过它族群情况。虽然种群庞大，但暂时还只有卫茅王一个产生灵智。其他没产生自我意识的卫茅仅能听指令进行攻击或防御。
它们是君王制，卫茅王会派自己直系子孙去种群边缘扩土开疆，还会在普通植株里面选拔出一部分实力较强的任命为将军，承担守卫职责。
对应的，种子也分为普通、将军、王孙三个级别。
之所以不换高级别的种子，林鹿心底也有考量。与卫茅王血脉联系越深，或许威胁性越大。
因此，他准备先换回一批普通种子，把它们种族研究透彻再谈其他。
卫茅王不知道他心里打算，还觉得这小木头太过老实，竟然不趁机狠狠敲自己一笔。
虽是这么吐槽，当下却对他又高看几分，林鹿提出的交换方式也全盘答应下来。
两方各怀目的，买卖奇异地顺利进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寒季愈发逼近，林鹿想回洞府和众人一起应对。
而且在这收获许多消息，也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不能再逗留。
完成交易内容后，他立刻朝着卫茅王施了一礼：“大王，气候马上要变，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