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阿灵顿，是再寻常不过的娱乐项目，几年读下来，有些外国友人都被他们教会了。

然而梁以恒听了这个提议，先是像没听懂一样愣了愣，面无表情地看了眼Jessica后，也没有回答，最后把目光转向陈微然。

想到打牌，他心里突然一阵堵塞，他深呼吸平复下去，尽量在脸上不留痕迹。

对方开了这么远来接他们，见面就是这句，很显然是因为这麻将凑不齐人就没法打，他不想当那个扫兴的人。便决定听从陈微然的想法，如果她想，他就没必要那么矫情。但如果她不想，也就顺理成章拒绝。

然而眼前的她对着行李传送带若有所思，箱子还没开始出，也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Jessica还拉着温天宇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碰上梁以恒三缄其口带来的压迫感，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莫非是因为自己前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曾经传到过梁老师耳朵里？

虽然陈微然作为当事人都不爱计较，但梁老师这种严谨的人，似乎通常没那么大度。

准备了一大段忽悠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陈微然自打见到Jessica的面容，心里亮起了另一件事。

那晚在酒店楼道里点开了周清和的对话框，却没听那条语音。

只是她放假第二天就从国内来回一趟，看起来都是上学期的事情了。但事实上距离上次梁以恒和他动手，也没过几天。她推测如果没什么由头，周清和不至于拉下脸来找她。

不过即便有了一层好奇，她也不打算当着眼前几人把那对话框打开。

三人各怀心思发愣，温天宇却若无其事，只当是他们在飞机上睡晕了，没回过神来，正要继续发起邀请，梁以恒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你们晚餐还没吃吧？先选家馆子，我来请你们。”

他没那么喜欢和不算熟悉的朋友吃饭，也没什么心思拉拢关系，但二人远道而来接机，请吃顿饭是应该的。

“梁老师，别这么客气。”温天宇一如既往地毫不见外，“而且现在放寒假了，学校附近那几家中餐馆从这周开始有的只做外卖，有的干脆关了。”

“这样啊。那要不......”他还是想把决定权交给他们。

“要不我们吃火锅？”Jessica又在兴冲冲提议。

朋友们一放假就飞往世界各地，今晚她总算见到了温天宇以外的人，什么活动都会令她开心。

陈微然看着缓缓开始移动的行李带，下意识赞同了。

“刚好我们白天去downtown买了点酒。”

“那就在我家吧。”这次他倒答应地利索，“正好走之前家里的抽纸快没了，我就顺便去超市买点食材。”

两只箱子带着醒目的“priority”标识，最先被机器吐了出来。他们提上箱子，Jessica把憋了两天的话通通倒出来，有说有笑地离开航站楼去了停车场。直到车子驶上高架，Jessica的嘴就没停下来歇会儿。从宣传自己从成都带来的底料多么不一般，又提到过些天出去旅游的朋友就回来了，有些也是陈微然前年见过的商学院同学，人多了就可以继续玩狼人杀，然后自然而然延伸出最近看了一档狼人杀节目，里面有个几个主播玩得还不错。

陈微然只能偶尔插进两句话，更多时候在心里感叹，Jessica也是个直爽的性子，若没有周清和在中间横插一杆子，说不定她们真的会成为好朋友。

对周清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那信息不看也罢，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有的话也早就轰炸了。

温天宇开到半路，又想到Jessica下午叨叨好久没打麻将了，Tina走得太早，屯里凑不齐人，便锲而不舍的再次发出了邀请。

“要不来我家吃也行，我们前两天从亚马逊上买了个自动麻将机，正好今晚试试？”

陈微然一路睡得安稳，现下精神抖擞，郑重考虑起这个提议。和Cloris说明情况，回加州旅游的行程推到了后天圣诞节当天，她这两天便又闲了下来，打个牌倒也无关紧要。

倒是梁以恒明天一早要早起，打牌哪像喝酒，说结束就结束？还是看他如何决定吧。

侧过头的时候，迎上了他一声叹息，她瞬间心里一颤。

车窗外是急速后退的玉米地，黑暗掩盖了枯枝，他踌躇面容里的落寞，在她眼里有些熟悉。

梁登走的那晚，他也是这样叹气的。

然而他的语气又十分平和，“你想打牌还是喝酒？”

“喝酒吧。”陈微然下意识将手搭在他的深色牛仔裤上，手指拂过清晰的纹路，“我好久没喝正常的酒了。每次都有小人搅局。”

Jessica立刻会意，“那我们今晚小酌一下，聊聊天。”

再回过头看他时，路灯映出他的笑意。很显然，他赞同她的选择。

她自诩了解他在外人面前的样子，答应就会没有犹豫，反之则是想拒绝。

她无从得知梁以恒不想打麻将的理由，是否和梁登在牌桌上猝死有关。但她知道，尽管他一直闭口不提，装作无事发生，几天之内释怀，是不合情理的。

梁登生前没少惹麻烦，然而他走后，梁以恒没再说过他一句不是。

离开上海之前，陈微然随口在家庭群里卖惨寒假还要上课，妈妈明明已经转了充足的费用，爸爸仍是又喊助理多打了几万刀作为补偿，让她有点动力学习，也不要亏待自己。

若是从没得到过这样的爱也就罢了，在最需要它的年龄，尝到的甜头一点点被剥夺。心中的缺口随着父母关系的恶化越来越大，直到决堤。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因为母亲被伤害而对父亲动手时，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位父亲也是爱他的？父母的本意未必是把他架在中间，可他被迫作出了选择，放弃其中一个。

这样的空缺，是原本善于权衡的他，在她身上却处处退让，奋不顾身抓紧自己的原因之一吗？

思绪混乱不已，答案仍旧不那么确定。

到达woods park，四人便兵分两路，梁以恒负责去超市买食材，Jessica则回家拿酒。

红油卷着满满一锅食材翻滚，锅还是一样的锅，因为中国超市只有卖这一种，所以谁家的火锅都长这样。陈微然望着红色的把手，心想一起吃的人倒是换了一波又一波。

Jessica正饶有兴致地介绍自己在传统油碟基础上研发的蘸料配比，陈微然放在一旁的手机振动起来。

虽然是个陌生号码，底下的地区是阿灵顿。

她首先排除学校或是各类办公室，这么晚早就都下班了。

她猜不出也没再多想，当着众人点了接听。

对面清晰地说出了四个字：我是林婉。

“林婉？”陈微然重复了这个名字。

那晚回到梁以恒的家，便把林婉的微信删掉了。至于周清和，她不确定会不会因为房子再次不得不联系几句，才暂且留下来。

“什么？林婉？”Jessica比她还要惊讶，脑袋里涌出了林婉因为周清和那点破事找她麻烦的破事，立刻放下正在手中的醋瓶子，神色焦急地盯着她。

“有事？”陈微然继续冷冷问她。

“方便说话吗？”林婉的语气倒是不急，甚至带了几分正式，却因为信号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说。”

下一句更是只听到了前半句，“然姐，我知道......但这样告诉给他们......”

陈微然，“你的信号太差了，我听不清楚。”

告诉给什么？她可从来懒得在背后搬弄是非，那是林婉的室友Iris的恶趣味。

“我和谁说了什么？你什么意思，重新说一遍。”

又是半句没头没尾的话，“......不要诬陷他......”

“诬陷？我诬陷谁？”陈微然有些不耐烦，自然也没什么好气。

“她想要和你吵架吗？”Jessica听得更急，“有种叫她来啊，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个瓜皮不成？”

温天宇在一旁拍她的胳膊，她全然不理。

“前天阿灵顿有暴风雪，好像把什么基站刮坏了，信号和网络都受了点影响。美国人的效率，你们懂的......”温天宇认真解释，梁以恒配合地点着头。

比起听这信号不好的原因，陈微然觉得Jessica的提议更为可去。

于是毫不犹豫挂断了这吞吞吐吐的电话，又听到梁以恒镇定地道，“把门牌号发给她吧，叫她来。”

陈微然照办了，对方回复一小时后见。

“她要一小时，我们继续吃，不用管她。”陈微然说得十分轻快，满脸写着我倒要看看她能开出几朵花。

Jessica也继续为她调起蘸料，“她今天算是撞到枪口喽，如果她敢找你麻烦，看我怎么撕烂她的嘴。”

梁以恒笑而不语，本觉得这类事十分无聊，但陈微然似乎很乐于解决，不禁又暗自为她鼓劲。替她夹了两片牛肉，附近超市买的牛肉片比中国超市的肥牛要厚，他检查了颜色确认煮熟了，再丢进她碗里。

将近九点，陈微然已经吃到了嗓子眼，正端着杯香槟，饶有兴致听Jessica讲着前年介绍她俩认识的那位商学院学长的八卦，用别人的迈凯伦，泡了个学姐。结果那女生回了国才发现那学长是个假富二代，家里只有一套二线城市的“老破小”，然而准备分手的时候又发现怀孕了。

梁以恒则钻进厨房洗锅，温天宇不认识她们口中的几个当事人，也没继续听，起身去给梁以恒帮忙。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陈微然放下酒杯，亲自去开了门。

林婉依旧顶着那张没什么戾气的脸，见到她身后的Jessica，露出了些许意外。

“进来说吧。”

她将林婉领到玄关上的空地，想着她的破事应该没几句就说完，更懒得给她拉把椅子。

“然姐，我来是想说......我知道你们和周清和之间有些过节。如果前面他做的事情欠妥，我代他向你们道歉。”林婉神色平静，倒不像是质问，态度甚至是诚恳。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婉似乎深知如何套话。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陈微然的态度不紧不慢，低头凝视着她，“不用道歉，没必要的。”

“那如果你们愿意原谅他，可以不要向学校诬陷他考试作弊吗？”

陈微然瞪大双眼，原来是这个诬陷？

“我们诬陷他？我们没这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