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恒无动于衷，换洗睡衣只带了两套，陈微然有时只穿件他的T恤，喜欢光腿睡觉，书房这备用椅子根本不会经常清洗，蹭脏了怎么办？

他解释了原因，赵霞笑笑赞同，表示理解，终于回到正题，“你动静那么大，半个楼的人都知道了。碰巧他们周一开会，楼里人很齐。从下午到现在，有四个人来和我讲了。”

“他们怎么说？”梁以恒不确定赵霞的意思，便从侧面试探。

“他们怎么说重要吗？你何时会放在眼里？”赵霞继续喝着保温杯里的水，“我也觉得不重要，小恒，你父亲走了，以后你不用站在他和我们赵家的利益之间，走好你自己的路吧。”

梁以恒从赵霞眼中读出直白的期许，仿佛回到当年高一的时候聊起选科，听说他想读计算机，便支持他出国时的坚定。

她说的理由至关重要，这也是他决定不再掺和厂里事宜的另一个原因。

于是便不假思索给出了回答，“妈，我也这么想，最近在准备申请毕业之前参加课题组，这样对申请博士有帮助。”

没提可以留在阿灵顿的选择，不知母亲是做老师做久了，还是她有时在没必要的地方传统保守，总是对保送这事有点执念。

万一母亲希望他留在阿灵顿，他总不能如实解释原因。

赵霞对陈微然很满意是一回事，但若是知道她会影响他对未来的决定，申上了加州的博士也就罢了，若是只在加州读了个研究生回国，她们之间的芥蒂这辈子就很难除去了。

他总觉得自己比大多数孩子更渴望家庭和谐，事实也是如此。

“你有这个想法当然好。”赵霞听到申请博士四个字，果然眼前一亮，声音虽低，却重重点了可头，“如果你读完博士再回来，就可以进国内高校工作。我想你会喜欢。月初在上海参加了你顾阿姨女儿的婚礼，她和你顾叔叔也这么建议。”

“你那两个大学同学？”梁以恒对这家人有印象，小时候爸爸还在的时候，两家人还一起出去旅游过。脑中浮现出他们的样貌，她忽然灵光一闪，“他们是不是就在大学工作？”

“对的，他们是博士毕业直接留校的。而且顾叔叔的专业和你的相关，是什么......信息类的？哎呀，他和我讲了的，我不懂这些，记不大清楚。”赵霞说到这里，开始愈发激动，“我顺口问过他们，以后帮你介绍介绍工作。顾叔叔倒是说，如果没有经济负担不急工作，你爱读书成绩又好，完全可以读个博，选择面也会更宽，回来的话他可以教你申请。当然了，能在美国读最好，一来省时间，二来含金量摆在那，认可度还是更高的。你现在的学校，世界排名100多名，可能也够用。但是妈妈希望你努努力，能去个更好的学校。”

他杵在书柜旁，听着赵霞绘声绘色地畅想未来，捕捉到了两个重点。一个是顾叔叔的经验和资源，确实会让他少走弯路。再有就是赵霞也倾向于他申请更好的学校，和自己的计划倒是不谋而合。

“不过还有一点你需要认真考虑。”赵霞面色一沉，终于顿了顿，语气由高亢转为犹豫，“你自己肯定也清楚，你这个敏感专业签证比较麻烦，之前不就是被check过吗？想必读博几年，都不好像现在一样说回来就回来，妈妈倒是好说，有的是孩子需要我操心，也不需要你围着转。然然怎么想的？你和她商量过吗？我前几天和她妈妈聊，她好像没什么毕业后在美国长住的打算？”

“签证的事情我了解。”梁以恒双手抱在胸前，他先一步考虑过这个问题，“回国的时间必然会少很多，读PhD大概也没那么多假期。至于然然，她知道我的计划，她也要先在美国读研的。只是她应该不需要四年。走一步看一步吧。之后我们正式申请选学校的时候，也会考虑区域，不会隔得太远。”

“一直在一起是好的，彼此有个照应。”赵霞放了心，事情说完了，问题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没再多啰嗦。

反倒是梁以恒没有离开的意思，多问了句：“你刚刚说去上海参加顾阿姨女儿的婚礼，我怎么记得她家女儿比我要小？已经结婚了？”

梁以恒鲜少主动聊起这些家长里短，赵霞感到一阵意外，但也很快回答，“你记错了。顾阿姨的女儿大你三岁多呢，我们那个年代读书期间结婚生小孩，好像没现在这么麻烦。”

本以为梁以恒会继续打探什么八卦，不料抬眼撞上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立马话锋一转，“不过你不用现在想那些，好好读书再说。我大概率到了年龄也会返聘，然然的妈妈我已经认识了，绝对不会赞同什么脱离计划的行为。”

梁以恒苦笑，在赵霞眼里，自己是个什么人？不过走一步就想到十年后的毛病，八成是从赵霞这里继承来的。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我们也打算毕了业结婚的。”

赵霞前段时间在微信里看过这句话，当时只当他年纪轻轻随口一说。然而此时他站的笔直，眼里透露出的坚定，就驳斥了她先前的想法。

没付出太多心思和精力，他就已经长大了。

“也好。古人说的先成家后立业现代人不推崇，妈妈倒一直觉得不是坏事，你也好早点成长，负起责任。”

“我已经很负责任了。”下一句他藏在心里没说，他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这话你自己说不算数的，要然然也这样认为才行。”

梁以恒的笑容中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自信，“你不信的话自己去问她。”

赵霞笑笑，以还要把手上的试卷改完为由，没再和他闲聊。

走出书房，眼前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杂物的走廊，心事却装得满满当当。

习惯性掏出手机，下意识刷新邮箱，竟然有了封新邮件，来自他期待的Harris教授。

内容仅寥寥几句，却也阐明重点：教授们讨论了一下，既然你已经看过楼里的海报了，课题简介也依然如你所见，就不做多余赘述。如果你感兴趣或有其他问题，欢迎来办公室聊聊。这周还有些工作，因此圣诞节前，每天基本都在。

一封邮件长度不足半个屏幕，符合他对Harris教授耿直又利索的印象。

激动不过一霎，又纠结起时间的问题。Harris教授应该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国内，需要与他另外约时间。节前未必赶得回去，但如果告诉他元旦左右再见，会不会影响事情的进展？

又或者，他赶在圣诞节前回去一趟，然后去加州和陈微然会和？

今天已经21号，那样的话，明天或者后天便要启程。

怀着纠结的心情推开门，床边的一抹光亮瞬间引起他的注意。

走近发现是陈微然正侧身背对着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很轻，她却迅速回了头。

梁以恒走到床边，抱着一丝歉意问她，“是被我吵醒的吗？”

她放下手机连忙否认，“不是，我试了一会儿，都没睡着。也不是很困。”

他知道自己该快些回邮件，但对于如何措辞，又没什么头绪，索性也把手机放下充电，开始摆弄她的头发。

“怎么又打结了？”他把她正在发呆的脸捧到胸前，凑近的时候发现味道不再是熟悉的精油花香，而是染上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今天懒得梳。”

“是不是有了我以后，你越来越懒了？”他嘴上开着玩笑，假意抱怨，却不厌其烦地用手指帮她梳顺。

“没有。”她大言不惭回答，忽然仰头看他，“我甚至觉得我越来越勤快了。刚才一直在想我申请研究生的事情也还没着落，很久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不想继续读传媒了。”

他手上的的动作停了一下，问她，“那你现在想读什么呢？”

她眉间微动，本就没多少的睡意已经被驱散，顺手打开手边的台灯，把几分钟前乍现的灵感分享给他。

“刚才把寒假那节课换成线下了，我想我们一定是会回去的嘛。原先觉得那个软件复杂，现在给自己画了个饼，如果我能学明白，可以试一下交互设计。”

“交互设计？”梁以恒略有了解，“这个蛮有意思的，你肯定会喜欢。我们专业有朋友上了这类课，是会用到一些软件。放心，你一定很擅长。”

陈微然原先说过自己不擅长编程，他直接忽略不计。那东西有什么难的？

逻辑都是相通的，实在不行，他可以陪她一起研究。

“为什么？”

夸她的时候，他从不敷衍，“上次听了你的期末演讲呀。代课的时候，演讲我听过不少，没有一个像你那样从容自信。而且台下所有同学，无论什么颜色人种，都聚精会神思考你的观点，被你调动情绪。那时候我就觉得，根本不存在你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她沾沾自喜着，“那就希望下个月顺利吧。”

“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原先那个教授的课题组人满了，不过他介绍了另一位我也上过他课的教授，叫Harris。这位Harris教授，想约我见面详谈。”

“那很有希望了呀。教授通常不会浪费时间给没什么戏的人面谈。”陈微然这下彻底来了精神，从他怀里离开坐好，习惯性地想找那只史迪奇靠在身后，又意识到它根本不在这里，只好竖起这只米色的枕头。

“不过我在想如何和Harris讲，如果圣诞节以后回去，或许元旦之前可以碰一面。”

陈微然一惊，若是她有这个机会，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回学校，省得夜长梦多。

他现在确实是有些飘了。

“这样不行。”她疯狂摇头，“我们明天回上海，后天......”

她把刚才丢在身后的手机捞回来，翻看日历。

梁以恒看出了她的意思，“可是我想，难得回来一趟，我们稍稍晚两天回去，应该也不要紧的。他字里行间，似乎也没有那么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