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被欢声笑语填满，人们无不沉浸在与阔别已久的亲友相逢的喜悦中。

唯独这几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梁以恒等着对方说明原因，姐夫却没了下文，只是淡淡点头，接过了他手里的两只行李箱。

不过转头又交给了司机小李，指挥他先去装车。

小李应了一声，立刻说拉着箱子加快脚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他的行为无疑也提醒了陈微然，她也算半个外人。如果她可以听，晚点由他转述更为妥当。

不料她刚松开梁以恒的手还没躲远，又被拉回来了。

“今天这里人多，你别走散了。”

“哦。”

她踉跄的脚步，被正欲开口的姐夫看了个一清二楚，那张扑克脸竟忽然笑了笑，岔开话题闲聊，“佳雯说，你这次是真陷进去了，看来是真的。”

陈微然忍俊不禁，梁以恒也不否认，但更急切地拉回正题，“别拿我打岔，外公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出什么事。”姐夫恢复正色，看向远方的人流，“他昨天通知我们，明天的事情办完后，下午厂里要开个小会。”

梁以恒心生疑惑，厂里开会，管他什么事。

“然后呢？”

姐夫沉吟片刻，冒出一句，“本来想问问你来不来参加的。”

这话让梁以恒想到了上次去厂里的经历。

那是他与梁登的最后一面。

这是梁登所希望的结局吗？

过去的一周，他从不这样认为。至于理由是什么，他一时间列不出个完整的脉络，但脑子里蹦出最直观的，便是赵佳雯提到的那份保险。

前几天远程和保险经纪人联系，对方告诉他梁登在过去几年购置了几份不同类型的保险，受益人都是他。

他对此颇为意外，于是约了经纪人见面办理相关事宜，就在明天下午。对方专程从外地赶来，他也没打算改时间。

“不参加。我们后天就要再回上海。这次时间也很紧。”

姐夫的表情中看不出含义，也没再提这件事。

气氛看起来从上车后缓和，姐夫与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比如问及他以后的计划，是读研还是工作。

在梁以恒看来，这纯属没话找话，申请研究生的事情他老早就和赵佳雯商量好了，姐夫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不过这些都是回国后亲戚朋友常问的话，他也应付得当。

“我听说，你们这类专业，在美国是很好找工作的，而且比国内赚得多，又不需要加班？”

“我也是这样听说的。”梁以恒已经心不在焉地回答第十几个同类问题，旅途带来的疲惫终于让他没了耐心，“姐夫，你是突发奇想要去美国转码吗？”

“没有没有，随便问问的。”后排的角度看不清姐夫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两声干笑，和锲而不舍的下一句试探，“我以为，你会考虑先留下工作。”

梁以恒没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陈微然，她的手机停在小说界面，但据他观察，她一直在翻来翻去，不知是不是他俩太吵了，导致她压根儿没看进去几页。

“看她呀。然然也要留下读研的，如果到时候我先读完，确实可以找个实习混混，陪她再呆一阵。”梁以恒语气轻飘飘，但陈微然听到自己名字，抬眼看他的时候，她确定这不是随口说说。

似乎是为了不让姐夫认为他是没主意的恋爱脑，他又刻意补上一句：“我们这边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这样很好啊，如果拿了return offer，多个选择不也挺好。”

这次梁以恒除了敷衍地赞同，没再说别的话。

有一点倒是让他明确，姐夫话里话外，似乎没那么希望他回国。

下了高架，车正式进入镇江，陈微然收到她妈的微信，她做独立董事的那家公司有急事，已经去隔壁南京机场坐飞机了。

她想不通周日晚上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早就习惯了，也懒得多问。

梁以恒这半年来算是时常回来，家中一切照旧。只是与他想象的略有不同，妈妈按照那位道长的建议，没有在家里摆设灵堂。比预计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厨进门时房的油烟机还在轰轰作响，他妈匆匆出来和陈微然打了招呼，便又闪回去了。

不过也没过几分钟，厨房里陆陆续续端上来五道菜。

“然然，真不好意思，第一次来我家，阿姨应该带你去外面吃点好吃的。但又考虑到你们考完就折腾回来，在家里舒服自在些，不过明天晚上，我订了市区的餐厅......”说话的是梁以恒的妈妈赵霞，刚忙活完坐下，本想多说几个理由，又担心陈微然嫌她啰嗦，止住了话题，捋了捋耳边几缕碎发，含笑端详着她。

不知是因为梁以恒先前和她提过，眼前的女生和她同样喜欢看些历史书籍，还是因为先前已经认识了她的妈妈，那位王律师，她想显得得体些，都见外不起来。

而陈微然的眼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几根白色，诧异了一秒。

她妈妈有过白头发吗？没见过，黑色也不常见，这几年基本是咖色的。

而后一句话打消了赵霞的疑虑，“怎么会，我们从美食荒漠回来，就爱吃这些家常菜。”

赵霞心中石头落地，“你妈妈之前来，也喜欢我们这里的江鲜。我问小恒你喜欢吃什么，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所以几乎是按王律师的口味做的。我猜，应该也会合你的口味？”

陈微然这才意识到，妈妈昨晚好像也在这张桌子上吃了饭，听她妈的口气，她们还聊得不错。

是因为她妈的交际能力，还是因为赵霞正巧需要那样的精神支柱，又或者简简单单的二人投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与传统的家长会面场合大相径庭，没有双方商定合适的日子，没有见面礼，也没什么拘谨。

她们一个是毕业班班主任，一个手上同时管了几个项目，没有搞那些的时间与机会。

但一切进展得很顺利，比如她眼前的菜，没有一道不让她赞不绝口。赵霞不想提及家里的破事，一会儿与她聊考GRE，一会儿聊启蒙运动中的理性主义，梁以恒偶尔跳出来抬两句杠，都被赵霞以“你只会玩电脑，你懂什么？”怼回去。听赵霞娓娓道来，她整顿饭吃得很开心，开始怀疑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存在的必要性。

无所谓，一切约定俗成也都是人自己定的，都应该为人的需求服务。

不料用餐进度接近尾声的时候，赵霞突然看了眼手表，“然然，你不要着急，慢慢吃，我要去趟学校，今晚学生返校，晚自习结束之前，我得去露个面。”

然后嘱咐了梁以恒收拾餐桌，招待好她，便急匆匆拿了包出去了。

陈微然望着这瘦弱的背影，心想如果可以的话确实想让妈妈常来和赵霞接触一下，据说混熟了的两人，性格处事会越来越像。她妈但凡能学到点皮毛，家里无谓的矛盾争端会大幅减少。

梁以恒像在阿灵顿时一样，三下五除二打扫完了残局，她睡了一路，现下精神抖擞，竟也习惯性地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于是几分钟后，二人裹好羽绒服出现在了楼下。

“我们这里地方不大，街道可能和阿灵顿长得差不多。这几年树载得多一点，只是现在冬天，也都秃了。”羽绒服有点大，陈微然没把手伸出来，梁以恒就牵着她的袖口，带她在熟悉的街头巷尾穿梭。

“不过呢，比阿灵顿好的一点就是，现在不算太晚，应该赶得及走过去给你买杯奶茶。”

说罢他加快了两步，她也兴冲冲跟着。

道路并不宽，建筑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但这些摩肩接踵的铺面，似乎也在告诉她，这里白天人也不少，只是夜生活结束得很早。

“你以后，想回这里生活吗？”她边走边问。

而他刚好停下脚步，注意力全在寻找那家挤在水果店和卤味店之间的奶茶店上，听到这话一愣。

还好那绿色的招牌还亮着。

“不想。”梁以恒给她点了杯店里的经典奶茶，营业员去厨房准备，他才转过头，认真回答她，“不是说好了，和你去上海？怎么，你改变主意了？这里只是看起来环境还可以，要长久发展，不大适合。”

陈微然没过脑便否认，“没，我看你对这里熟悉，随便问问。以为你会想家。”

他倒想得认真，“当然你喜欢的话，时不常回来休养一下也可以呀。反正如果在上海，离得很近。那个帮你买烧麦的朋友，就会隔三差五溜回来的。”

“我还什么事都没做，也不会先想着休养。”人设要立好，她从不愿意别人认为她只贪图享乐。

“当然，我了解你。”梁以恒轻笑一声，“我也相信你，你想做的事情一定都能做成，所以我想，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也比较好。”

一杯奶茶很快被送出柜台，梁以恒轻车熟路地帮她打开，递到她手中：“你手冷吗，这个杯子不是很热，我来帮你拿也可以。”

“不用。”陈微然端过来尝了两口，味道中规中矩，不过酒足饭饱，配上热奶茶很是惬意，“不过我现在，又不确定以后想做些什么。你去了上海准备做点什么呢？”

梁以恒刚想问她好不好喝，要不要再来一杯其他的，没想到送过来这么严肃的问题，他眨眨眼，思索几秒后才回答，“我有不少想法，计划读了研究生再决定具体的。回去可以仔细给你讲讲。”

陈微然笑了，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溜达，忽然想到下午被他百般搪塞的他姐夫，顺便问他，“怎么不和你姐夫聊聊？横竖在路上也没事情做。”

见她右手紧紧握着那杯奶茶，他便绕到另一侧，去拉她的左手，“因为他想问的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