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铃声想起，梁以恒感到一丝真切的紧张。

陈微然上次提起她妈妈欣赏他的成绩时，给他增添了不少自信。

他自诩从小就算得上“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生活能力也不错，人前又一副懂事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家长不喜欢他。当年高中毕业，宋小雪的家长还动过让她和他一起出国的念头。

然而命运偏偏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了舒适区，他不知道，将家里最难以启齿的事全盘托出，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他劝自己事已至此，大概早晚会走出这一步。按照陈微然的理论，宇宙总会安排事物在需要的时候发生，那结果就顺应天意。

可他也没做好准备接受任何负面结果，他一点都接受不了。

正当语音请求快超时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被接起，只是对面环境有些嘈杂，与安静的房间天差地别。

妈妈略带急促地喂了一声，就忙着和旁边的人说，锅底要花胶鸡，虾皇要两份，这么多人一份不够。语气咋咋呼呼，一听就是私人聚会，不像是正式的饭局。

耳边传来来自国内的烟火气，陈微然顿时心情舒畅。

她微微坐直，将发丝绕在指尖打转。开口便是一句：“妈，我想你了。”

对面空了几秒，随后音调变得严肃，“哦对，你这学期要结束了。明天上午我叫人去给你换汇。下周肯定到了。”

她其实没想要钱，这学期花销不算大。且不说已经做了决定，期末后短暂地旅个游，就回学校来读寒课，剩下的钱再玩几个月都是够的。

但送上门来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哭笑不得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这怎么不算是妈妈表达的方式呢？

她心中默默想着这些，她妈则等不及又发了话：“我本来想回家再联系你的，小梁家的事情着急吗？”

既然说到这了，陈微然也没再遮掩，“有点急的。你现在方便吗？”

“你等等。”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到包间外了，你说吧。”

“是这样的......”

她开了免提，先将陈年旧事一笔带过，再把黄庆虚构交易的前因后果仔细描述了一番，戳了戳梁以恒，叫他补充数额部分的时候，他却上来就客气地打起招呼，她妈寒暄几句过后，忽然沉默了。

梁以恒面无表情，搭在她大腿上的手却隐约有些失温。

陈微然把没在举手机的左手搭在他手上，认识虽然只有一个月，也算是几次见过他面对突发状况，这样乱了方寸，还是头一次。

本想说句没事的，她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嘀咕她妈做了这么些年资本市场的业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事不至于那么棘手吧？

还是说，他在担心些其他的？

又隔了几秒，对面平静地问道：“小梁，你家里公司，没上市呢吧？”

从这问法来判断，梁以恒认为她妈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这也和事实相符，他赶紧回答：“没有的，阿姨。我外公还是很保守的，之前我......”他顿了顿，“我父亲说公司不融资就死了，我外公都没有答应。”

陈微然听到妈妈舒了口气，轻巧地给出答案：“那简单了，这事情好办。喊你姐姐直接和我联系就行，我和她说。”

“好办？”她追问道，“怎么办？要不先给我们展开讲讲？”

只听她妈笑了一声，“我和你讲什么？你能起到什么作用？小孩别掺和了。快final了，好好学习吧。”

陈微然抿了抿嘴没接话，她妈有心思和她开玩笑，证明此事确实不难。

法律上的事她不懂，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

“小梁啊，我明天和你姐姐联系，或者如果她休息得晚，今晚也可以。总之叫她别急。你也安心学习，问题不大。”

“好的，谢谢阿姨，我们配合您的时间。只是......”他踌躇的点有点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想跟进情况。或者可能，希望通过你来联系。”语气颇有耐心，又透露着几分强硬，“但是你们隔着时差，传来传去，反而浪费时间。她也早晚需要和我碰面。”

理由不长，但很充分。

繁文缛节可能有人讲究，但陈微然知道，妈妈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效率。

梁以恒还想再问问是微信方便，还是电话方便，谁知却听到她妈妈不知冲谁喊了声“这么快就开了？”，然后就急匆匆地和他们交代一句有事再发信息，毫不留情挂掉了电话。

梁以恒瞬间石化。

陈微然笑着告诉他，刚刚听到张阿姨喊了句“开锅了”，不然她妈肯定要和他多聊几句。

另外根据刚才的菜品判断，是她妈妈喜欢的那家港式火锅，通常会喝第一锅汤，所以急着挂掉电话，合情合理。

梁以恒挠挠头，总觉得这个解释并不适用于家长，但又没什么不合理，并且似曾相识。

很快又反应过来，就在此时呼噜震天响的王轩身上经常发生。

她口中的雷厉风行的妈妈，忽然间也多了些亲切，便以轻松的口吻，问了陈微然刚才的疑问。

陈微然不假思索地说微信就可以，她妈妈有用来工作的微信，不过还是将私人微信推了过去。

天色渐渐变亮，陈微然则在想象地球对面的沪上的傍晚，她妈妈和朋友围着餐桌吃火锅的场景，便提议下次回国带上梁以恒一起去吃。

而梁以恒答应过后，手指停在赵佳雯的对话框上，又问陈微然，是喊她今晚联系还是明天上午更合适。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她把思绪从火锅上收回，歪着头看他，“我妈刚刚不是说了，你姐睡得晚可以晚上找她，睡得早就明早。她这聚餐不会太晚吧，九十点就回家了。”

“那还是上午合适，毕竟这算工作上的事情。”梁以恒说完认真点头，“既然今晚聚餐，那就是放松时间。”

陈微然笑着撇嘴，“她好像很喜欢加不适时宜的班。前两年寒假我们一起去海岛度假。没几天的行程，她竟然带了两台电脑，地球离了她不转一样。”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真有事的话，我恐怕也一样。”

做事是她们生命力的体现。在热爱的领域全身心投入，满足感一定会大于身体上的疲惫。

她们骨子里是一样的。

就像她在这期末周之前，找到了学习状态。

生活规律，目标简单，无暇顾及外界的纷扰，仿佛时间也跟着他们的节奏变快。

一晃又到了周六。

期末前的周末不同往日，虽然正式的期末考试下周四才开始，但毕竟期末的大小作业与考试，在总分当中比重不小。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王轩，也抓紧时间抱起佛脚。

吃过午饭，就跟着“两位”室友，在客厅一起复习，有梁以恒在的地方就有学习氛围，客厅成为了浑然天成的自习室。

可惜复习计划被晚饭前的一条信息打断了，周清和叫他参加party，声称这是期末前的狂欢，本学期最后一场。

王轩先是惊讶地读完这条微信，而后感叹这些人是怎么了，平时party都不见得能来这么多人，怕也未必是给周清和面子，而是考前浮躁的都不想学习。

“不奇怪。”陈微然漫不经心地从桌上的盘中揪下一颗葡萄，眼神还落在屏幕里的长句子，“考得好的自然也不差这一晚上，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大不了。考不好的多给一晚上也没用。况且还有几天才考试，他们更寄希望于考前那晚，今晚无关紧要。”

“你还挺了解他们。”梁以恒眼中含着笑意，见她已经将那颗咽下，又往她口中塞了一颗。

她扬扬眉毛，“梁老师，这是我们正常学生的生活而已。您活在天上。”

王轩紧跟着拍马屁：“天上的梁大神，别忘了明天帮我改改project。”

“你之前不是说今晚就做完，喊我帮你改的？”

“今晚......”王轩嘿嘿一笑，确实动了想去的心思，“你们去不去啊？”

梁以恒率先摇了头，“我确实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忙的呀，晚上要去meeting。Final project本来交了，教授给了feedback，说再给一次修改的机会，如果改得好，可以提分数，我们上次拿了90，的确还有空间。”

她本以为陈微然也不打算去，打算问问她是想一起去图书馆，还是在家等他回来带宵夜。

陈微然一句“好啊”，打破了他的计划。

王轩颇为意外地瞪大双眼，本以为他们会一起去或者一起不去，没想到梁以恒断然拒绝，然姐却满脸写着期待。

于是试探着问，“他们是不是也问你啦？刘姐是不是也去啊，刘姐在的话老白肯定也去，那就还真挺热闹。”

他试图“勾引”梁以恒一起，总觉得然姐和周清和在party上单独碰面，气氛有些诡异，他们虽然不算前任，这关系可比正常分手的前任尴尬得多。

“那可是我的家，我想回就回，用得着其他人邀请我？”

她连那名字都懒得多提，怪晦气的。

“正好我开车，要拿点东西。”

“怎么总有东西要拿？”

她下意识顺着声音扭过头，梁以恒的眼底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