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从容地将手机锁了屏，起身走出两步，才发现他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只剩个尾巴。

“你还要再来一根么？”她问完又坐回了他身旁。

他摇摇头，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

“你妈妈......是不是不太方便？”

原来他在顾虑这个。

她将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摇了摇头，“不会。我妈她说话就是这样的，工作场合像新闻联播，平时可能像讲相声。而且，这次回信息算快的，以前我的电话，摁掉就摁掉了，几天也没什么回信，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进去了。”

他被她逗笑，吐露了心声，“总担心这样，会不会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蹙起眉，“你不会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在作祟，不想用到我帮你办任何事吧？”

他微微张口，正要解释没有，没想到她已经被点着了。

“别在我面前立那一手遮天的霸道总裁人设啊，这套在我这不适用。”她语气轻快，“再说，这也不是嗟来之食。你觉得过意不去，给她钱不就行了么。”

“那是当然的。”他连忙补充。

“当然了，给我是也可以的。要不和你姐说一下，直接给我吧。”

“你倒是直接。”

“和你还客气什么。”她拽了拽他搭在腿上的手，“走吧，回去睡觉。”

陈微然是真的困了，吊着最后一丝精神重新刷了牙，也没在洗手台前等没刷完的他，扑倒床上就侧身对着墙。

闭上双眼时，又被身后的人紧紧环住了。

梁以恒摸到她身上那件T恤前面的logo印花，虽然面积不大，几个字母而已，质地还是有些硬的。

他猜测她穿着一定不怎么舒适，便随口问道，

“今天不是回家拿衣服了吗，怎么没拿一套舒服点的睡衣？”

“没拿。你不喜欢我穿你的衣服？小气。”

“怎么会？”他抱得更紧，“这T恤是外衣，没有睡衣柔软。”

意识逐渐模糊，也许是止痛药中的咖啡因到时间失了效，她像忽然泄了气的气球。没脑子去思考他说的理由是否合理，嘴半张着冒了一句：“那我也喜欢穿。”

便陷入沉睡。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了妈妈和考试。

场景是一间教室，不过很陌生，她以前并没有来过。

朦朦胧胧间，她也分不清自己在考什么，只看到面前有张试卷，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答完，交卷离开。而她翻过试卷纸，居然还有两页没写。

抬眼望向教室门口，她妈正笔直地站在那等她，目光犀利，神色冰冷，满脸写着不满。

焦急之下她想说点什么，拼命发声，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急醒了，在床边百叶窗的缝隙里找到一点点光源，才发现是场梦。

她长舒一口气，调整着急促的呼吸，顺便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居然是三个5。

这时间实在有些尴尬。继续睡也睡不了多久，起来又有点亏。

梁以恒今天8点就要去学校，而她的课在10点，即便开一辆车，和他一起出门，倒也可以再睡一个小时，那样的话自己的续航时间久一点。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课，老师可能会讲什么下周考试的重点，也许下午能少犯点困。

正准备扔下手机酝酿睡意，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你做噩梦了？”

他被她吵醒了。

“也不完全算。”她想到在梦里挣扎着想开口说话，“我说梦话了吗？”

“没有。”恍惚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清晰地感受到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睡意全无，翻了个身一头扎了进去，梦境又在脑海中慢镜头播放了一遍。

“我梦到我考试写不完，我妈在门口等急了，不高兴。”

黑暗中听到他的轻笑，“你小时候学习紧张吗？”

“肯定没有你们那紧。就是我从小做题就挺慢的，现在那些有考试的课也是这样。”

“这没什么的，多练习就熟练了，熟练了自然就快。”他本想补充一句，上个月刚认识时，她提到不擅长的代码课也是同理，写多了就能触类旁通。但是她正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垂着睫毛，呼吸深深浅浅，他不想多提这些破坏气氛。

不过她下一秒却忽然抬了头，格外清晰地回了一句让他意外的话：“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思绪在半梦半醒间被话题牵着走，想到了初一，是她数学成绩滑铁卢的一年。

升入新学校不怎么适应，碰上没经验的老师，外加沉迷游戏和电影。

学期最后一天，各科老师发了期末试卷，他们收拾好行李，在班里等家长来接。

虽然没安排家长会，但是各科老师都在，每个家长走之前，都会在门口和老师聊上几句。

她翻了翻自己的几张考卷，成绩偏科严重，不像是同一个人考的。这数学成绩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现在看来预测还是过于乐观了。望着右上角7开头的分数愣了几秒后，脑中蹦出她姥姥打牌时候经常说的一个词：死牌落地。套在当下的场景，好像挺合适，交卷的那天就该有这个觉悟。

题目没写完就是没写完，再考一遍她也未必能按时写完。

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日，她面色逐渐平静，多想无用，等会儿她妈如果对这分数有意见，就用这个逻辑反击。

不过她妈估计还堵在路上，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她便决定溜达到楼道里透透气，还没出门就听见几人叽叽喳喳，便没再往外走，而是靠在门框上偷听。

是两个她不太熟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马老师昂首挺胸站在对面，那是他们班数学老师。

马老师板着张扑克脸，她只瞟了一眼，就想到了塔罗牌里一张抽到准没好事的牌。

他也的确没干什么好事。

只听对那两位家长直言不讳地说了些刺耳的话，什么现在不学好，以后上高中都困难，这辈子就毁了。甚至还有一句，再考这样的成绩，下学期不要来了。

而那两位家长就像中了邪，当着马老师的面，也说起自己孩子的不是。

她隐约听到那女生的抽泣声。

她妈也没因此说什么安慰的话，陈微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关键词：丢人，还有叫她回教室拿上书包回家。

那女生低着头往教室走，路过门口的时候，和陈微然撞了个正着，双方似乎都觉得尴尬。

正当那女生不知所措准备绕开她时，陈微然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她手中。

结果她拿都没拿，直接跑开了。

陈微然又看了眼门外，马老师发现了她，原本得意的面孔露出几分轻蔑，像是在警告她，等等就轮到你了。

她轻哼一声，比马老师更不屑，转身回到座位上玩起贪食蛇。

她没多喜欢这游戏，只是想到自己的寒假已经开始了，在教室里只要不拆墙，老师都管不到她。

打完一把再抬眼，马老师对面已经换了人，当然了，话术也彻头彻尾换了一套。

她又怀着八卦的心情凑到门口，这声音她熟悉，是她的好朋友田甜。

马老师先是夸了田甜成绩好，又夸了她妈妈教女有方，那点头哈腰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她爸前两年还在机关的时候，有些肥头大耳的人，跑到她家走后门，也是这副嘴脸。

田甜和她妈正要走，她就听到了熟悉高跟靴的声音。

妈妈脑袋上别了个墨镜，身上披了件貂，见到马老师，气定神闲地说了句你好。

马老师没什么好脸色，敷衍的打了招呼，便叫了陈微然拿上试卷过去，然后开始和她妈妈说她自由散漫，期末试卷都没答完。

妈妈耐着性子听完，扫了眼卷面，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转过头问她：“为什么没做完，知识点不会么？”

她有些心虚，安慰自己也不是完全不会，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形态，咬着牙说了句“都会。”

她妈继续问：“那是题目没做熟导致的？”

“有可能。”这个理由比没学会好，她点点头，让自己也信服。

“那么马老师。”她妈连语气都没换，“马老师能不能推荐点教辅书？我们寒假回去多做点题目，巩固一下。”

马老师瞠目结舌，自从她妈出现，这对话节奏就没在自己手里，更没机会多说几句，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了她妈的问题。

“那谢谢马老师。我下午还有事，我们先走了。再会。”说完便叫陈微然去拿了行李箱。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句再会，还是比马老师高半头的气场，马老师除了道别的话，一个字都没多说。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母女二人无话，似乎气压与深冬的气温一样低的离谱，不过她暗中庆幸，妈妈下午有事，估计没时间和她吵架，躲过一劫。

直到钻进车里，她妈又掏出笔记本，把马老师推荐的两本书名念了一遍，道：“我们现在去书店，把这个书买好。这几天你就在家自己做做题，初中以后的数学不像小学了，落下一点都容易影响后面。”

“哦。”

“这个寒假努努力，下学期肯定超过你那个朋友，叫什么？甜甜。”

“我干嘛非得和她比。”车里慢慢有了热气，陈微然把外套丢在后座，双手抱在胸前，“马老师偏向她，你也偏向？”

她妈冷笑了一声，挂了档踩了油门，“马老师偏向她，是因为她爸是你们校长的小舅子。”

见陈微然眸中诧异，她妈反问了句：“你不知道？”

她摇摇头。

她妈又补充道：“势力的人多得是，学校里有，以后你在社会上会见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