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然在一片掌声中说了谢谢，接下来是例行提问环节。

她嘴里心不在焉地问有没有人有问题，眼神则不自觉向门口飘去。

她以为大家早就归心似箭，大概有问题也是懒得提的，毕竟这是最后一堂课的最后一场演讲。

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话音落下时，三位同学同时举了手，甚至在他们的带动下，举手想发言的人陆陆续续又多了几个。

她见状立刻将注意力从梁以恒身上收回，切换出严肃的状态，逐一和他们再讨论几句。

听众对她提及的内容颇有兴趣，甚至还获得了启发，她倒是挺有成就感。

有位同学还热情地推荐了另一部同题材的电影给她，年代久远有些冷门，她还没看过，便兴致勃勃掏出手机将名字记录了下来。

于是又腾不出眼睛和心思去关注坐在门口的梁以恒。

不过余光扫过的时候，他向台下众人一样，正聚精会神抬头看她，眼神交汇的瞬间，他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和几乎半个班的同学对了话后，教授终于上台说结语，她也回到座位上收拾电脑。思绪还在停留在刚才的内容里，还没找到结课的实感，直到教授提出让梁以恒帮全班拍一张合照。

梁以恒热情地将教授的手机接过，然后盯着她随人群又走回讲台。

她对他会比她早下课并不意外，来的路上他说过，教授上周就给了复习范围的题库，今天这节课只安排答疑，若是没什么问题，就会提早下课。

可原本不爱交际的他，不但冲到她的教室，而且还就地坐下来听她演讲，此时还一边笑盈盈地拿着教授的手机，一边和她攀谈起来，更让她惊讶不已。

她萌生出新的猜想，这人的内向都是装的，大概只是和party上的人无话可说罢了。

被教授拉着站在了中间，直面他表情的时候，想到这反差，不由又笑了笑。

梁以恒只当她因为结课而开心，举起镜头连拍了三张。

与教授道别时，教授与她多说了几句，大意是如果想要申请研究生所必须的推荐信，随时给她发邮件。上次去办公室找教授聊作业的时候随口提过，没想到教授比她记得清楚，她又客套了几句，才带着梁以恒离开教室。

“你要申请研究生吗？”他出了门便问她。

“还没计划，申请也是明年的事情了。我一年以后才毕业，和你一样呀，上次不是和你讲了？”

梁以恒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没再说话。

她忽然想起中午在家他答应她的事，又赶忙解释起来。

“我也没确定呢。之前想读这个想读那个，最近又想毕业了先回家歇歇。你不是要来上海发展？到时候我们天天在家吃好吃的。”

他却摇着头，“没关系的，你想读我就等你读完啊，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你。别浪费了你的能力。”

“我是真的没确定，到时候再看。我总是一天一个想法。”她的语气倒是轻松不少，甚至反问起他“不过你的成绩和经历，不读才是浪费呢。再说你们专业学历也算重要的吧，你不觉得吗？”

“好像也是。”

简短的回答，配上骤然蒙上一丝严肃的神情，陈微然瞬间明白过来这蕴含着什么，便认真抬头看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思索了几秒，“之前有，不过现在可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出楼道，他替她推开厚重的木门，又在门外重新拉上她。

她默契地和他一起贴着路边将脚步放慢，尽量避开人群。

只听他低声道，“原先以为家里情况不太好，尤其是昨天我姐说到的电器厂。那是我外公当年建的第一个厂，先有的它，才有的我。前两年听说效益不怎么好，单子是有，但入不敷出，还欠了些外债。全家其实很着急的，从我外公到我舅舅，也就是表姐的爸爸，那厂子一直以来是梁登在管，不少单子是他找来的，我家人不好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默默听着。

“上学期我回国，和这个事情也有关系，本来想和我姐一起进去的。我们那里有些朋友不怎么读书也回家接厂了，但是我姐不同意，坚持要我先读完书。那个时候她就提出，我一定要在美国读完研究生。”说到这他笑着摇头，“我当时还以为她是想和我争，所以不想我插手而误会过她。”

陈微然笑笑，“她一定知道你读书好，不能浪费你的能力。”

她讲这话还给了他。

“对的。”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她也知道我从小就只喜欢摆弄电脑，而不是和老家的人交际。春天在家呆了没多久，她就喊我一起喝酒，想和我聊聊。但是呢，她酒量太差了，没喝几杯就和我急了，说就算厂子的情况再糟糕，给我读书的钱总不至于没有。还说她的意思就是家里所有人的意思，让我别叫他们失望。”

他顿了顿，她却没插话。

“我那次才了解了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原本这学期课程难了，没有大三那么多时间代课了，但是还是申请继续做助教，也从外面接了辅导。总要减轻些他们的负担。而且也试着节省了些，你说好看的那件羽绒服，都是前年买的了。好在Moncler款式经典，不会过时。”

今天的风没有昨夜那般张狂，阴森的天气，陈微然仍偶尔感到刺骨。

可眼前的他笑得和煦，与这氛围并不相称。

似乎那些困难都是别人遇到的，他将事情放在心上，心态却平静如水。

她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的误会有些偏颇。

微微张口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他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但是然然，你放心。我有我的底线，我没做过违规的事情，包括代写。我会对我自己负责，以后也要为我俩的以后负责。”

见她步履越来越慢，眸中百感交集，只当她陷入了担忧，便赶紧停下来，说出重点。

“你别着急呀。我家里的问题，现在也算是能解决了。黄庆那些虚假交易不是被查出来了么，把厂子里的钱挪出去这件事，总会有个说法。到时候把钱追回，别说继续读研，带你环游世界都没什么问题。”

她扑哧一声笑了，“那好。明年我们一起申请。”

“好啊。”他痛快答应，突然间拽了她一把，她倒在他身侧，被他亲了一口。

于是还有句没说完的话，就被她藏在了心底。

她欣赏这样的他，她爱看冬日里的这道光，也欣赏这样的他，遇到麻烦没有低头的他。

本想多问两句黄庆的事情到底什么情况，也一并憋了回去。

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让这段关系慢慢走，不是坏事。

就像现在。

“对了，刚刚你们professor说，照片等一下会群发给你们邮箱。”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哦。”她随口应了一声，实际上对那合照没多大兴趣。

“你记得查邮件啊。”梁以恒倒是挺重视，“回头把它印出来。”

她皱了皱眉，边走边摇头，“不用了吧。这些同学天南海北，以后也没什么联系的。合不合照也无所谓。”

“印下来以后带回国，贴在家里的墙上。慢慢回忆呀。这一天我听了你的演讲，受益匪浅。”

“梁老师谦虚了。”

其实陈微然卧室的墙上挂了些照片，是Cloris吹嘘她们摄影系的打印机多么先进的时候随手印的，都是她们高中时的各种活动和旅行。

以后那些被定格的快乐，就会叠加上和他一起的了。想到这她欣然同意了印照片的提议，并提出寒假出去旅游的话，要多拍一些。

梁以恒表现得似乎比她更为期待，还提出自己带的课一月才开，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去四处转转。又认真计划起来，说这个季节不好去阿拉斯加了，因为大概没有极光。不如去老白之前提过的某个南美的海岛。

二人畅想了一路，直到走到他车的位置，陈微然拉开副驾驶的门，终于打断了他。

“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我来考考你。”

他微笑，“当然记得，去bestbuy给你买摄像头。放心，这方面我是专家。”

“你们专业，什么电子产品都教吗？”她边系安全带，边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大一的时候不是很忙，经常去逛Bestbuy看看电子产品。”

“你的爱好还挺特别的。”她表面上不理解，实际上十分满意，总比无所事事地出去喝酒钓鱼好。

可提到摄像头，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周清和。

梁以恒率先开了口：“今天我上课前，安东尼联系了我。”

“哦？”

“周清和可能不是故意的。因为他和周清和碰过面了，朱阳为了收周清和的钱，确实骗了他有个很厉害的代写，肯定是满分答案。而在此之前，朱阳也确实问了安东尼，这答案靠不靠谱，他没想到朱阳会把答案拿去卖，还傻兮兮地告诉他，自己在找我上课。”

“原来是这样！”她猛然间又回想起感恩节那天，周清和吃完西安菜时所说的话。

他说那节统计课，是准备托同学找代写。

一切都盘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