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了很远找到对话框，一旁的日期赫然醒目，11月24日。

也没几天，算得上频繁了。

顾不上对方有没有时间和她联系，平时学校里遇到的大小事，仗着交际还算广，同学们互相之间问问也就解决了。这事不同，她必须从专业人士那里寻求突破口才安心。

横竖也不能离开教室，这也让她足够有耐心，在信息里把事情的原委大致交待了一遍。从自己谈了这场恋爱，到他是如何被圈进学术诚信的“官司”，以及如果事情闹大，会不会影响留学生身份的疑虑。

她打算分三段讲完，没想到第一段发出去的时候，就收到她妈的回信。

这令她颇为震惊，反复看时间确认，现在是国内凌晨四点。

然而更震惊的是她妈颇有兴致地给她解释了一番，今晚在大学同学家打麻将，打到半夜那房主忽然开始炫耀自己上个月买到的酒，于是四圈都没打完，转为喝酒。

明明不是周末，一群年过半百的人仗着不需要早起上班，聊到了现在。

她妈正准备八卦两句她的恋情，就看到了第二条，关于梁以恒在校外兼职，却遇上麻烦，有可能学籍会受到影响。

于是第三条刚编辑了两行，她就被打断了。

“然然，这个男生家里情况怎么样？你们谈之前你了解清楚没有？”

这怀疑不无道理，听说这事的时候她也是相同的反应，妈妈这么想也合情合理。

前面她说了是认真谈，没有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拖油瓶认真谈，即便她妈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她。

她只好把这两行删掉，准备写上他家里情况没问题，但说起他到处兼职的理由，她又不确定了。

不知道她在上课，她妈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这里的老师大多不会在出去接两分钟电话这种事情上较真，何况她又看了眼老师，依然沉浸在小组讨论上。

她遛着墙边快步走了出去。

“然然，我发的信息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

总算没被抢话，这次她妈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电话对面有些杂音，她不确定是否方便在电话中说这些，便问她妈妈在哪。

“我在回去的路上啊。”声音还是夹杂了点风声，“你张阿姨一口没喝，顺路给我带回家。你慢慢说，我们刚从古北出发，到家怎么也要十几二十分钟。”

“好。”她深吸一口气，把她所知道，或观察到的信息零零散散倒了出来。最后还补充了一句，“他名字我刚刚也发你了，等等告诉你生日，你去查查好了，叫你们所的人去做尽调也行。”

她妈听完倒笑了，“不用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只要他不是图钱，自己有能力，家里多点少点也没那么重要。”

她发第一段的时候，已经炫耀了一番他的学习成绩，本想再展开讲讲，她妈又发话了：“然然，你别担心，500刀不是什么大数目，又是第一次，我推测学校警告一下就行。告诉他以后别再做校外兼职了。”

“500刀在你的麻将桌上是小数目，学校受理了，算是小事吗？”听她妈的语气，八成是不想管，她的语气立刻焦急起来。

“学校不会不受理，你也不是不知道，美国那边喜欢讲程序正义。”她妈倒是淡定，“你不信的话，你还记得在LA的金阿姨吗？她在做移民律师，这里的弯弯绕绕她比我懂，我跟她说一声，你直接问她去。”

“我记得呀。那我去问。”印象中金阿姨好像还挺喜欢她，偶尔还给她朋友圈点点赞。

刚来那年，她妈本来要送她来，结果临走前变卦了，托金阿姨还去机场接了她，住了两天，又送到学校报道。

事实上在她眼里，律师应该欧式金阿姨那样井井有条的人，家里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有序。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总之和她妈恰恰相反。

的确，自己应该是急傻了，才没想到去问她。

“我去吧。”

她妈今天有点反常。

以前她自己能做的事情，她妈向来绝不包办，但考虑到如果她妈先去打个招呼，确实显得不那么唐突，于是答应了：“你去吧，这事听起来是不怎么光彩。”

正准备挂了电话，她妈又悠悠地说道：“然然，你觉得哪不光彩了？”

她被问住了，刚才只是顺嘴说的。可好好的上学，把身份上出问题，总不能算作什么好事吧？

“然然，其实妈妈挺欣赏这点的。”

“啊？”

“今晚来了个你不认识的叔叔，也算是我们那代留学生。”

她这次把啊字憋回去了，她妈没喝多，但这不妨碍借着几杯酒有感而发。

金阿姨的事迹她略有耳闻，几封邮件就能把死局盘活，她的帮忙就像一颗定心丸，倒是有心情听她妈再说几句。

“喝酒的时候和我们说，你们这代孩子不行，说什么因为苦吃少了，作业多点就在朋友圈玩命抱怨，应该限制零花钱，让你们自己抽时间打工。我当时还反驳了他，说比吃苦有什么意思？他混半辈子还是个中层，这就说明了光靠吃苦，屁用没有。既然家长能为孩子提供优渥的条件，还让孩子找罪受，那纯属是脑子有问题。耽误学习，不是本末倒置吗？”

“一点没错。”陈微然甚至听到了张阿姨的赞同。

她妈继续开口：“可话说回来，小梁这样的孩子，也是很难得的。他完全可以选个水专业毕业，回家到厂子里跟着混，和你那个高中同学一样，每天花天酒地，不好吗？可是他选了cs，你申请大学的时候我看过你们官网的课程介绍，cs的必修课有你的两倍了。他还能用课余时间做各种兼职，兼顾好成绩。这说明他有志向，有能力。”

原来是在夸他，她爱听。

“你说得对。”陈微然沾沾自喜，就像是她被夸了一样，“那你别忘了找金阿姨。”

“我一会儿就打给她，正好加州是中午，她肯定有空。”她妈笑了，“你不用担心你妈的办事效率。”

“我没这个意思。就是怕你又把我忘了。”她也是实话实说。

电话那头空了几秒。

“然然，我没法像很多妈妈那样花时间陪你，可能是我的疏忽。但这也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所有的事，你妈也独立生活过，这是成长中必经的过程。”

陈微然愣住了，这些话她在电视剧里听过类似的，以前以为是忽悠小孩的，现在听她妈亲口说出来，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可信。

“但你如果出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妈不可能不帮你解决。必要的时候，也绝对有能力帮你托底。”

有些话不必赘述，只要点到，听者自会明白背后大段的含义。

解决实际问题的作用远远大于共情，这点和她不谋而合。

原先总以为和她妈没那么熟，从小聚少离多，言传身教少之又少，她把这思路意外一致的原因归于基因。

无论如何，这几句话这对她来说足够了。

“我都知道。你是最棒的妈妈。”她说完都笑了，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在上课时间，对她说出如此肉麻的话？

这也是她妈没想过的回答，可能让她措手不及，随口嘱咐两句，电话便挂了。

张阿姨望着空空如也的内环高架，对刚挂了电话的老同学说：“你看，好好说怎么会吵起来呢？然然很善解人意的。”

老同学却一言不发，默默掏出另一部手机，发了条信息：“白天帮我查查镇江的一个厂子......”

信任归信任，万事还是要经过亲自确认才保险，这也是她的人生信条。

而陈微然走回教室，装作无事发生端坐好时，梁以恒的回信虽迟但到。

一共两条，成功把她残存的几丝顾虑驱逐到九霄云外。

“我没有收过500刀。也没有任何美金交易记录。”

“刚刚和dean解释清楚了，应该没事了。你下课了吗？我去找你。”

她快速回复：“还没，不过快了。”

仍然没什么心情加入讨论，她侧着头望向窗外发呆，阳光钻出乌云洒进校园，枯草里的残雪星星点点泛着白光。

这是冬日独有的风景。

她恍然大悟，这场乌龙给了她和她妈互诉心声的机会。

也许明天她妈酒醒了，会一如往常地玩消失。

但那也没关系。

老师终于宣布下课，她提上早就装好的机车包率先冲出教室。

梁以恒已经在门外等她了，接过她包的时候，见她眼中缱绻，似是有一肚子话想说。

便拉过她的手站定，问她怎么了。

她省略了不少心路历程，见到他笑得轻松，第一句话便是：“你以后不能再去补课了！风险太大了，我整一节课都担心死了。”

说罢还死死捏着他的手掌。

对天发誓，他已经尽可能避免让她知道了，没想到别人走漏了消息。

但说到底，此时眼前委屈的神情还是因他而起，这顿时让他心生愧疚。

甲片尖锐的棱角戳进他的手背，他也没顾上疼，反而将她拉的更近，“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好。”

说罢赶紧吻了她的额头，“带你去逛超市，回家给你做好吃的，不生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