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然心如明镜，周清和书读得再少，也不会文盲到用野草来形容女生。这话无疑是在点她。

心中顿时堆起一筐反驳的话，然而看到他那张自信满满的脸正吐着烟圈，却毫无解释的欲望，就连一声冷笑都憋住了。

余光扫过边上的梁以恒，下意识担心他多想，好在他到底对八卦没那么大兴趣。只见他正心无旁骛握着陶瓷刀，咔嚓咔嚓几刀下去，半个西瓜变成薄厚均匀的三角，上次见到这么整齐的切法，还是国内KTV送的果盘。

“我靠，那Maggie还愿意和他在一起？”王轩没听懂周清和话里的意思，继续惊诧着。

包子翘翘嘴角摇摇头，“我以为你知道呢。不是Maggie愿意和Jason在一起，是Jason愿意，他们才能在一起。”

客厅的几人还在议论纷纷，而她经过短暂思索，脑中也只剩一个念头，周清和这人习惯得意忘形，钱上面大方，关系里却斤斤计较。占有欲这东西有些微妙，适度的表达或许可以催化感情，过度可就是拎不清了。

把手镯的钱打回给他，借此划清界限，实在是最近作的唯一明智的选择。

可这界限就像小学同桌之间的“三八线”一样，一个认认真真画了，另一个偏要超过试试看对方的反应。

周清和属于后者。来的路上独自坐在出租车里，对于陈微然还钱的事情还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这正是她的特别之处，和学校里那些“捞女”完全不同。她们没什么真情实感，陈微然却总是把什么都袒露给他，于是他固执地相信，由此可见，自己在她心中分量不轻。

说曹操曹操到。西瓜和葡萄才被端上桌，Jason便在门外敲门，这次是离门最近的陈微然去开的。

Jason身后果然跟了个女生，她一进门就见到两个昨晚没见过的人，不过惊讶不到一秒，便露出微笑，做起自我介绍：“我叫Mia，我是包子的同学。”

“对，Mia是我们学校的网红。”Jason骄傲地炫耀，仿佛那些粉丝都是他的一样。

又一个Mia？陈微然来美国六年，这已经是第四个Mia了，长相也是十分眼熟。她认真回想了半天，确定来芝加哥这几天并没有见过她，只好感叹Instagram上的网红，十个里有九个都长这个路线。

随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到来，party按时开始了。

来的路上还在盘算着先放倒梁以恒再和他们多喝点，毕竟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却没想到先熬不住的是她。

梁以恒见她哈欠连连，凑在她身旁问：“困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你觉得我很菜？”她立刻眨眨眼醒神。

“我可从来没这么认为。”

“最好是这样。”陈微然嘴硬着，又把面前的酒杯倒满。

梁以恒哭笑不得，道：“其实我也有点困了，但我想送你安全回去再去睡。当然了，今晚留在这里也可以。”

她听得出来，前半句是假的，叫是她不要硬撑罢了。后半句倒像是真的。

毫无疑问，她当然想留下来，可是横在面前的理由，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假意思索了一番，她微笑摇着头，口是心非地把他的理由全部拒绝掉。

“不用送我的呀，你等下回来打车怪麻烦的。嗯？而且......我要回去收拾东西的，买了很多有的没的，明天中午要退房。”

“早点起来回去收拾，不也一样？”他听出了她拒绝的意思，仍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还没说完。”她故作严肃，“我想回去给我妈打个电话，有点事情。放假这么多天，都没找到机会，眼看又要开学了。”

梁以恒眼中失了神，没怎么听她提起过她家，但他条件反射般认为，给家里打电话，大概是什么有要紧的事，便只好不再挽留。

她与众人道别，却发现围着茶几的一圈人中没有周清和，她也懒得多问，这样再好不过，梁以恒可以送她到楼下。

“那你路上小心，到了和我说一声。”

“好的。”

电梯急速下降，他心中的憋了句话，却不能这么快倒出来。总酝酿着找个合适的场合，不能像上次一样不明不白了。只可惜从见面到分开，都没让他找到。

他脑中忽然蹦出表姐前两天的一席话。

那是临走前一晚，表姐说万事办妥，应该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便拎着他去了那家淮扬菜。

谁知表姐根本不提厂子的事，上来就问他恋爱谈多久了。

小时候爸妈各忙各的，大他近十岁的表姐才是见证他成长的人，他诚实地回答还没谈上，可能欠点火候。

表姐压根儿不信，都废寝忘食打越洋电话了，火候还不到，再拖下去就要烧糊了吧？

“不至于，才认识没多久，月初的事情。”

表姐见他笑得有些腼腆，和小的时候邻里间夸他聪明成绩好的时候一样，便知道他没瞎说。

“这样啊。”她收起玩笑，认真点头，“那倒是可以再处处看，你不要上来太冲动，把人家女孩子吓到。知道吗？”

梁以恒有些无奈，冲动的人不是他吧？但也不可能给表姐讲，表姐虽然也在北美读了大学，但也确实只读了大学，回国后没几年又选择和相亲对象结了婚，到底是比他们保守得多。万一产生什么偏颇的印象，以后认识了免不了有误会，那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想什么呢？我在和你说重要的，听到没？”表姐边说边续上茶水，“你们年轻男生血气方刚，有冲动是一定的，但不用着急那一时半刻，真感情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他边抿了口老白茶，边细细品味这句话，末了说出一句：“有道理。”

所以眼下陈微然在电梯里一言不发盯着那两排数字键，可能也有她的顾虑。

他不想去刨根问底地催促什么，却又实在好奇。

和下午提到的梁登的事情有关吗？可是已经和她表明了，以后父子之间不再联系，也就没有矛盾了呀？

两人各怀心思地等电梯到了一楼，他又跟着她走到了车旁。

“就送到这里吧。”停车场明明空无一人，她却说得很小声。

“明天要不要一起走？”他试探着问。

“明天......不了吧，我应该会走得早，你今晚好好睡觉，不用急着起来。”声音颤颤巍巍，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突然有些发肿。

“怎么了？哪里不开心吗？”他瞬间紧张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我......”

“不是不是。”她打断了他，又挤出个笑容，“你特别好，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还没一起玩，假期就结束了。”

憋在心里的那句话差点没忍住，但这仓促的场景，他担心再被拒绝。

于是轻笑道：“没事的，开学了不也能天天见？而且再过半个月，不就又放寒假了吗？下个月11号，我已经看好了。你，不着急回家吧？”

她忽然想起来和周清和回加州的约定，然后花了一秒钟决定把它作废。

“不着急。”她回答着，“那，回阿灵顿再见了。”

“好。”他爽快答应，“你要开心一点，不然路上我会不放心，到了记得告诉我。”他又嘱咐了一遍。

她嗯了两声，却没开门上车，又催他上去。

“我要看你开走再上去。”

“不要。我还想看你上楼呢。”

他感到意外，但见她态度十分坚决，只好应了她，只是短短几十米的路，他回过头招了不知道几次手。最后还是看她上了车，才进了电梯。

陈微然吸了吸鼻子，发动引擎，全然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享受一个人看似凄凉地走，好像也没什么负担，回到了刚开始参加party时的洒脱。

但洒脱是假的，她还盘算着回去找刘梦曦算算塔罗牌，告诉他那晚的实情，他会不会介意，如果他会的话，那就再问一个问题，怎么做他才能不介意。

空调的风还没变热，手机忽然响了，以为是他想嘱咐什么，然而事实令她失望，是周清和。

“干吗？”她平静的心情被打扰，没什么好气。

“你还没开走吧？”夜晚寂静的停车场内，他的声音十分刺耳。

“几秒钟以后就走。”

“在楼下等我。”

不必多问，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来了，

“给你两分钟。”她的回答十分利索，横竖是要热车，多等下也无妨。

周清和比她想象中到的快，远远见他大摇大摆走过来，拉开副驾的门，上车便是一句：“陷在坐你的车这么困难？明天我还配坐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等你了吗？”陈微然翻着白眼，“明天不带你你难道自己走回去？”

“那就好。”周清和按下了点烟器，“我还以为，你要拐到这里接上梁老师呢。”

她空了几拍，装作不屑的语气：“我接他干什么，他肯定和王轩一起走啊。”

“那你今天还去接他？”

“和你讲过了呀，人家帮我带东西。”她此时对周清和的态度只剩满口的嫌弃，越来越怀疑自己那天晚上是不是喝断片了。

“然然，你和那种书呆子什么时候是一路人？他也值得你钓钓？”

他总有一种毫无缘由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