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安联球场吗？”

踩场热身的时候，安迪觉得草皮有点糟糕。赛前不论状况如何，至少对球迷做出过保证的维特塞尔正跟他并排传接球热身，在安迪跳来跳去皱眉看脚下的时候旋身把球断走。

“没来过。”安迪没有回追，他等着蓬蓬头再次带球过来，调整重心直接复刻了刚才他的回身抢断，成功后开心地停下来比耶。

比利时后卫看了一眼小队友，确定对方一点都不紧张，还有心情在玩儿，“这儿的草皮很糟糕，以后你会习惯的。”

谁想习惯这种事情！安迪睁圆眼睛惊讶，“拜仁穷吗？埃克塞尔，他们舍得买球员不舍得修球场吗？”

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中圈又跑回来的皮什切克路过听到，脚下一顿，险些被安联的草皮暗算成功。他示意这两个大摇大摆用德语讲拜仁坏话的语言能力天赋者小点声，或者把嘴巴捂上--谁知道导播会不会拍热身镜头。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三个人遮遮掩掩，边捂嘴边传球边讲拜仁坏话......

赛前对着媒体还在保证“我们必须付出行动”好像很有信心似的的维特塞尔直接说，怎么感觉球队在安联就没赢过，皮什切克赞同，表示有时候对面那个波兰人真得很讨厌，即使是他的国家队队友。

讨厌？安迪撇撇嘴巴，倾听他们站在后卫的立场埋怨拜仁的大中锋，如果语言有物理攻击能力的话，对方的身上现在已经杵满了伤害，可惜没有......他的视线掠过正在拉伸中的布尔基，总觉得是不是光线不对好像他的脸红红的，又逐渐飘远看到了死敌沙矿出身的现任德国国门，正在打打闹闹、诶？

马尔科什么时候在那儿的！正在和诺伊尔、穆勒、还有正在被他们说小话偷偷诅咒没带射门靴的莱万不知道说着什么。教练呢，教练怎么不管管他！

有的时候安迪真会痛恨自己的视力太好。

怀着“哈哈，美好的一天从板凳席坐牢开始！”的心态，安迪跟在队友们身后顶着安联红色的喧嚣和嘘声迎接比赛开场。

在翻腾的红色人浪中，南部之星的队歌被DJ放得超响！

如果不拿我们的南看台比，拜仁的主场还是很能给对手上强度的，安迪想着，但显然没有安联的草皮有难度。开场8分钟看到布尔基解围后手抛球失误的平地摔，安迪又一次感同身受地摸了摸球袜。直到场上那个人举手示意，不是犯规也不是冲撞，而是......

赛前因为拜仁派出了助理教练弗里克挑大梁，心态还佛着的法夫尔立刻方寸大乱。

应急人员和队医上场后，他完全坐不住，在场边焦急地徘徊等待中获知他的1号球员体温超标，发热的情况几乎不能撑好整场比赛的消息。专业出身身体健康的瑞士教练感觉自己要犯心脏病了，因为他队伍的瑞士门将。

圣母啊，天父啊，老教练的法令纹里好像盛满了疲惫，我们要在安联的客场、作战拜仁这个巨头的国家德比、率先失去一个换人名额、派出他们从未在德甲首发过的19岁替补门将了？

原本遥远而浩大的喧哗忽然直接冲入并鼓噪安迪的耳膜，让年轻人从后脑到背脊没入每一个神经末梢响应出轰鸣着的战栗！

同时转播的电视解说们不约而同卡住了一瞬，在换人牌打出的时刻，反应最快的摄像导播迅速找到了一边换衣服一边被四周队友们推挤着摸头叮嘱的替补门将，在他理好球袜抬头起身的瞬间，兴奋叫嚣的主队球迷们似乎声量有片刻的顿寸，随即爆发了更大的夹杂欢呼的嘘声。

本地电台和欧洲体育拿到了这名小将的资料：

“安德雷斯·法利亚·佩顿，年龄19岁零41天！”

“2017年加入多特蒙德青训，2018年升入U19成为第一门将，年初进入多特蒙德二队，他是上个赛季多特蒙德青年队横扫西部冠军的最大功臣之一。”

“这将是他人生中登上顶级联赛的第一次，没有带上二门希茨而是把这名小将写入大名单，是否是多特教练法夫尔本赛季调兵遣将最大的失误？”

“戏剧性的出场！百米对面，德比对手的第一门将曾经以20岁零5月的年纪在沙尔克04把守住球队的大门，如此相似的经历但安德雷斯·佩顿更加年轻，接下来只看他能否证明自己！”

在此之外，天空体育的解说不务正业补充道，“希望这名年轻人的实力，至少赶得上脸蛋儿的一半——看吧，这个可怜的孩子手都在发抖了。”

安迪感觉到四肢在微微颤抖。

他热身得还算充分，赛前也一如既往认真听并留意了战术安排，可是上个月还时不时松散的拜仁好像在演走前任主帅科瓦奇后，突然找到了进攻意志，在助理教练的指挥下打起高位逼抢阵型。

多特蒙德还没有作出适当的应对，随队出征而来的黄黑配色球迷们已因为猝不及防的换人而轻轻骚动了起来。

在最顶尖的竞技场，年轻既是资本、也是缺陷。

他确实在轻轻发抖，难以控制泪腺使得眼睑盛上些微的水光，导播切入的时候那漂亮过头的神态很容易被屏幕前的人看作不安甚至惶恐--安迪也确实紧张，可有一种远胜紧张的情绪饱满充盈着，他很激动，每个细胞仿佛都在欢腾叫嚣着，来吧，到你了。

没有哪个球员没做过在球队危难之时，上场大显身手的美梦，甚至这个美梦有个固定的形容词叫“一球成名”。

安联球场有七万五千余坐席，几乎满座的人潮是拜仁的红色夹杂多特蒙德标志性的独特的黄黑相间。往来不息的看台球迷的呼喊伴随着拜仁队歌“我们是德意志的王者”飘摇向球场，运动员奔跑的汗水蒸腾向绿茵场上空不明朗的蓝天，连带着云间几十个直播上百个转播频道实时向全世界报送着球场上每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变化，让人有种被世界凝视的错觉。

咚、咚、咚，

被凝视的，19岁零41天的安迪紧攥着手套，踏上球场。

他的步伐轻轻越过白线。

一切鼓噪在耳边的喧嚣刹那仿佛被隔绝在白线之外，只剩下年轻的、澎湃的，从肺动脉泵送出的血流送到左心房，运转至左心室由主动脉泵输向四肢百骸的单一声响：

咚、咚、咚，

安迪只听到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