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觅在黑暗中不断地下坠、下坠,风声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触摸不到任何有温度的东西,根本无法自救。
他闭上眼睛,惊恐不已,却只能任由自己陷入深渊。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
终于,他冰凉的脸颊等来了一丝暖意。睁开双眼,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抹光圈出现在头顶的黑暗天空中央。
光圈柔和,泛着阵阵橙光。
梁星觅迟钝地思索一会儿,恂恂伸出双手,向周围摸索。
这一次他触摸到了温度。
他兢兢战战地抓握上去,那物是根细长但有力的树枝。甫一抓牢,便有藤蔓细细密密地生长出来,轻轻缠住梁星觅的手腕与脚踝,将他托举起来。
梁星觅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抱住树枝,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不敢向身后看去。
“这应该是在悬崖峭壁上。”梁星觅心中后怕。
看着梁星觅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宁哲试着轻声唤他:“多多?多多!”
“嗯……”
梁星觅艰难地撑开眼皮,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后座,腿蜷缩着,不知被谁盖了一层毛毯。
闪闪和玄猫并排蹲在狗窝中,歪着脑袋看他。
前座的两个男人也在扭身看他。
眼镜被人摘掉了,车子也没有移动。小余不知何时移到副驾,想必是为了给他腾出位置。
额头上汗水涔涔,梁星觅懵懵懂懂地点头,表示自己无碍。
他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手心火热,好像是来自副驾那个青年男子的。
此刻他又闭上眼睛,将男子的手抓得更紧。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梁星觅紧急闭嘴,勉强勾起唇角作出微笑,以示感谢。
听着他呼吸声逐渐平复且变得均匀,宁哲长叹一声,掏出一块手绢想要凑上前去。
见他够不到,余书珩便顺势接过手帕,翻身探出身子,左手将后座梁星觅额头上的冷汗擦除。他谨小慎微,生怕手绢触到梁星觅的眼睫,只轻轻地沾。
擦拭好后,梁星觅微调了一下睡觉姿势,同时将他的手抱得更紧。
见状,余书珩的脸上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宁哲怕他的姿势太难受,想上前将梁星觅的手掰开,却被他抬手阻拦。
“麻烦你了。”宁哲放宽心,轻声向小余解释道,“他认床,又常年睡眠浅,跟容易睡不安稳。本来不打算让他在车上睡的,没想到一不留神他竟然睡着了。”
“那他平常怎么睡宿舍?经常听说华清那边,有的宿舍条件不是特别好。”小余问。
宁哲:“他没住宿舍,直接在家里。”说罢,他又好奇发问:“难道顶尖学校也有差宿舍吗?”
“是啊,”小余说,“我们那边也是,有很多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建筑。下个学期我也要找房子搬出去住。”
“很差吗?”宁哲眼光闪烁。
“不是,我们那儿刚装修过。”小余压低声音,示意宁哲凑近,“我室友谈恋爱!”
“啊?”宁哲吃瓜。
“本来四个人,有一个也像他一样住外边了,”小余看向梁星觅,“从来没见过。剩下两个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到突然谈了。”
“哎,一点都不收敛。找过辅导员,跟他们也开过会议,”他作苦瓜脸,“就安静那么几天。”
“多亏放假他们走了。本来是想留校等等有没有空宿舍,但是家中有事要回去。”他可怜兮兮地,“下学期还会很忙碌,我也不想再和他们折腾了。”
宁哲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顺便帮他吐槽:“真是的,好好谈个恋爱不行嘛,还去影响别人。”
“哥……”小余悲悲切切,“不是他们谈恋爱了。是……是他俩谈恋爱了。”
宁哲:“…………”
宁哲……宁哲哑然失笑、瞳孔地震、结结巴巴:“啊这这这……啊那那那!”
最终他低吼道:“兄弟!委屈你了!”
后座也传来两只吃瓜群众的附和。
多多:“汪!”
玄猫:“喵~”
小余:“呜呜呜哥!”
宁哲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余兄弟!”
幽幽转醒、意识回笼的梁星觅睁开眼睛,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有些诧异:怎么就睡了一小会儿,两个陌生人都可以称兄道弟了。
同时他还有些愤懑不平,因为自己称呼宁哲一声“叔”。
那个男的不过才二十二,也不比他大多少,为什么可以喊“哥”?
想到这里,梁星觅不禁拳头紧攥。不曾想手里还握着那人的手,他尴尬且不失礼貌地放开。
察觉到手心的微动,余书珩止住话头,回首向后排看去。宁哲听到后面动静,也别过头。
只见梁星觅披着毛毯乖乖地坐在后座中间,左边卧一只白狗、右边趴一只黑猫。至于人,则头发微翘,眼尾泛红,哑着嗓子问道:“宁叔叔……我们去哪?”
宁哲觉得画面莫名喜感,说:“回蜀中,小少爷!”
“……哦。”
小余笑着将眼镜递给他,梁星觅戴上眼镜,看到外面雪已经停了,但是前方堵车。
“到哪里了?堵了多久了?”他问。
宁哲:“到B县了。约摸有半个多小时了,好像是前面出事故了。”
梁星觅:“但愿人没事。”
小余正低头翻手机,听闻此话,他说:“过了此县就到下一个省份,我们就可以上高速了。你们看,”他举起手机,“看,高速无碍!”
屏幕里路面干净,清雪车驶过,积雪飞扬,被抛下高速公路。
“好样的!”前方车辆终于缓慢动了一段距离,宁哲赶紧跟上,“一点多,都饿了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去。”
“小余,帮忙搜索一下,看看县城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饭馆?”宁哲握着方向盘紧盯前方路况。
“好嘞。”小余低头搜索。
梁星觅则拿起手机,点进冒出“99+”红点点的微信。
上头一条是他姐姐的。
梁月见:【到哪里了?吃饭没?】
他回复:【B县,正在去。】
下面“99+”的是陶家辉的,他稍感无语,点开翻到最上面,果然是:【拜托拜托】
他手指飞速滑动,一连串【拜托拜托】的气泡从眼前略过。几秒后突然出现了一串不一样的,他定住屏幕:【求您求您】
梁星觅:“…………”
继续滑:【梁兄梁兄】
一溜儿的:【摸摸闪闪】
最后一种气泡写着:【梁兄,闪闪,可爱,求您,小弟,摸摸】
梁星觅:“…………”
他别扭地打开键盘,别扭地仿照陶家辉的语气输入汉字和句读:“开学,我将,闪闪,带去。给你,摸”
最后一个“摸”字,他纠结了将近一分钟,总算落指打出来。看着输入框里的“开学,我将,闪闪,带去。给你,摸摸。”,他心底发出长长的“噫”声感叹,嫌弃地删掉所有。
只回复:【不行。】
这时梁月见发来消息:【行,别饿着。爸妈回来了,没说什么】
同时陶家辉也弹出一条“动画表情”,梁星觅点开一看,竟然是一条合成表情:花团锦簇中火柴人痛哭流涕+挥手绢+五彩斑斓大字“梁星觅你也太心狠了”
梁星觅:“…………”
梁星觅心底感叹:“天呐,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将这几个花里胡哨的元素和谐地拼接在一起?现在的人可真太有创意了!”
“哥,嘶——”小余指着车机屏幕,“这地方太偏僻了,连锁店都搜索不到。”
“什么!”堵车已经疏通,积雪也除去不少,宁哲开车平稳行驶。
“直接去高速入口吧,”梁星觅说,“路上有饭馆就去吃,没有就上高速拐进服务区。”
“行吧。”
……
轿车向前,窗外的景致越发稀疏。道路是双向单车道,两旁都是土沟,密密麻麻的农村自建房组成了村庄。
白墙黛瓦,有整洁的双层小别墅,也有脏乱的低矮土茅房。不过一切都被掩盖在皑皑白雪下,梁星觅长叹一声,想:“这才是真正的农村吧?”
闪闪抬起短腿,从梁星觅的身上翻过去,和玄猫挤在一起。他摸摸两个小家伙的头,笑容可掬:“现在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啦?”
“是啊,”小余说,“黑子也特别喜欢闪闪。”
梁星觅发出疑问:“黑……黑子?”
小余:“就那只猫。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一起想的。”
梁星觅:“…………”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内心深处咆哮:“它可以叫乌云豹,也可以叫啸铁,甚至可以错误地叫它乌云啸铁。可是他们却给它起名……黑子!……啊啊啊!黑子!”
小余解释道:“贱名好养活。”
梁星觅托腮看向玄猫黑中带赤的毛发,小声喊道:“黑子?”
黄绿色眼睛转过来望向他,说:“喵~”
梁星觅只能祝福:“……黑子一定会福寿绵长。”
村庄之间是田地,此时庄稼覆上一层厚厚的雪被,处处都在诉说着“瑞雪兆丰年”。电线杆坚定地屹立在北风之中,从路旁一直绵延到天际。
宁哲皱了下眉头,说:“怎么这么偏僻?”
小余再次确认车屏幕:“没走错,导航上显示是环城路。”
宁哲问:“看前面那家,招牌上写的什么?”
小余答:“饺子、馄饨、面、卤肉、凉菜。”
梁星觅举目一看,店面很小,但胜在干净,旁边还有条进村的水泥道路。有四五个孩童在路上玩耍,蹦蹦跳跳地正在打雪仗。他说:“就这家吧。”
宁哲:“行。”
……
轿车在小店前空地停下,有一女子从玻璃门内探出头来。宁哲下车,抬手打了个招呼:“老板娘,还有午饭么?顺便问一下,猫狗可以进去吗?”
女子回头朝店内喊了两声,才转向他们说:“没有问题的哦。进来吧进来吧!”
梁星觅抱着闪闪,余书珩抱着黑子,一同从轿车上走下来。
萨摩耶见到雪,极地雪橇犬的属性被激发。它扭动身体,想要跳下去。梁星觅便蹲下,将闪闪的爪子稍稍触到雪地。
猝不及防的凉意吓得闪闪立即缩回爪子,梁星觅哄它:“你才三个月,早就说了现在不可以。行了,咱们进屋吧。”
小余正抱着黑子在前面看他们,见他跟过来,才低头对黑子说:“看吧,闪闪亦不可。”
他们甫一进门,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童声:“欢迎光临!”
三人被吓到,纷纷望向角落。
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小熊娃娃。他的眼睛部位令人发指,呈现灰暗的白色。
小余问:“他的眼睛怎么了?”
老板娘回答:“瞎子,遗传的。”
梁星觅向他走去,弯下腰:“原来是位盲人小同志。你想不想摸摸小狗?”
男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了闪闪的长毛。他继续摸索,笑着说:“我摸到了,好柔软的毛!”
一个男子从后厨走出,他接过老板娘的毛巾擦了擦手,说:“各位来点什么?”
宁哲端详着墙上菜单,说:“一碗馄饨。”
余书珩也走近男孩:“来一碗肉丝面。”
梁星觅:“我也一碗面。”
男子喊了声:“好嘞,您稍等!”便回到后厨,进门前又冲着男孩喊,语气略显粗犷:“你到外边玩去!”
男孩低头,沉默着收回摸着闪闪的右手,轻车熟路地扶着墙向门外走去。闪闪有些不舍,抬头向着梁星觅:“汪汪!”
梁星觅便跟着他来到外面。
门外有个小板凳,男孩搬过坐在上面。梁星觅将小狗放在他脚边,他发现动静,惊喜地叫了声:“是那位带着小狗的哥哥吗?”
梁星觅:“是我。”
说罢便站在他面前,帮男孩遮挡住寒风。他问:“你为什么穿得这么薄?”
男孩不语,只管撸狗。梁星觅想将自己的外套脱给他,刚拉开拉链,小臂便被人制住。
那人十分有力量,梁星觅有一刻怀疑自己被螃蟹钳子偷袭。
有人在他耳后微微喷洒热气,扰得他心生痒意。
余书珩说:“你是不是傻?”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小伙伴~欢迎评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