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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定情【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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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具陶俑身上的每一处都体现着现代化的科技感,应玄行以指骨刮下来一点泥沙,抵在鼻尖嗅了嗅,沉声说,“没有一点人的气息,这就是一具完全用泥沙塑起来的人型俑。”

秦闻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难不成鬼师还能预测到未来百年我们用什么工具和什么穿什么衣服吗?”

话到尽处反而没有声音,他四下瞥了眼大家安静的神情,就又明白了。

谁都知道这具陶俑绝对是入侵者,只是谁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大家保持一言不发,不明白前因后果的最好解决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应玄行绕着墙边走了两圈,终于出声打破死寂,“这是惩罚。”

纪乔眉心一跳,“什么惩罚?”

应玄行先没接话,他抬手抹去了墙上很多年的污垢,腐化的泥沙簌簌往下落,满天灰尘飞舞里,墙面逐渐展露了大段大段残缺的文字。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祁瑶他们对苗文的认知量,无法自行破解,只能听应玄行用手电照着那几个怪异的字符说,“上面讲了很多云寨里传说的各路神仙,比如他杀了远古蛇神,所以他的魂魄会被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偿还他所犯下的罪恶。”

祁瑶脸色一白,其他人下意识看向她。女孩微张着嘴,一时间组织不出语言,“那,那我……杀了……”

断断续续的话再次湮没在无声的寂静里,空气似乎也焦灼起来,她眉间似是打了一道很重的结,就在周围静到彼此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时,应玄行举起手电微微歪头看他们很严肃的模样,笑吟吟道,“嘿嘿,不要封建迷信。”

他拍拍祁瑶紧绷着的肩膀,“我只是翻译了墙上的文字做的猜测而已,你别害怕。再说,最早也是我先说的杀字,大不敬的是我。”顿了顿,应玄行又补充道,“至少在云寨里,只要你们听话,我会最大努力保你们平安。”

许是这一路走来几乎都靠应玄行开路,祁瑶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地往下落,她点点头,“我信你。”

秦闻低声靠近纪乔,“你还记得吗?”

纪乔睨他,“什么?你被吓得连滚带爬那次?”

秦闻啧了一声,提醒他,“不是,我们玩真心话那次,审铃!审铃!应玄行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么?”

纪乔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暗示应玄行和祁瑶,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应玄行这番安慰的话说得恰到好处,没有太多过于暧昧的气息。他用手臂怼了怼秦闻的胳膊,“我们几个才认识多久啊,应该不能。”

秦闻哦了一声,继续说,“那你知道我们本来是觉得应玄行喜欢谁吗?”

纪乔来了兴趣,“谁?”

秦闻故作高深地晃着手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咯。”

另一边应玄行要带他们离开,屋里尘烟气太重。纪乔还来不及追问他那句话什么意思,秦闻得令后就赶紧跑回外面,狠狠呼吸着林间太阳晒过的热气,总有种活过来的错觉。

临走前,纪乔发现应玄行没有跟上,他在门槛处回头去看,望见对方在百个陶俑重叠的一点缝隙里的身影,接着,望见应玄行的袖口处爬出了一只黑漆漆的虫子,沿着他白皙匀称的手指钻进陶俑内部。

只是眨眼的一刹,陶俑犹如风化的枯叶,瞬间全部落地化为一堆沙石。

纪乔听见了阵短暂地压得很低但极其痛苦的哀嚎,风一吹就消逝了。随后他看到应玄行低头笑了笑,不过调子冷冰冰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堆细碎的泥沙就像在看一袋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那只虫子从土里爬出来,应玄行弯腰让它爬回袖口,他转过头,撞上纪乔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应玄行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

等应玄行走到檐下,纪乔就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掉蹭到手背上的泥渍。纪乔什么都没问,只字不提,送完纸,他又往前和秦闻他们闹作一团。应玄行知道他在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包庇。

应玄行立马想到这个词,念及,他弯了弯嘴角。

回途他们绕了路,秦闻觉得越走越不对劲,问应玄行是不是要把他们卖了。他说小时候看到那些拐骗三四岁小孩的人都是带他们兜兜转转走小路。

越往前走越能看到苗寨有几棵高耸入云端的枫树,最近的山尖模糊地露出了一点古庙的形状。

听到秦闻的话,纪乔问他你今年多大了。秦闻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旁边的祁瑶见状送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他说今年刚好满二十。

纪乔思索了一会儿,“二十吗?听你刚才的话我以为你也三四岁。”

秦闻脸色变了,控诉他胳膊肘往外拐就帮着应玄行,那情形简直像是深居家里的小媳妇指责丈夫帮着外面的小情人。

闻言,应玄行在纪乔背后挑了挑眉,恰好叫秦闻看见。本来他就只是开玩笑,这下真叫秦闻产生了一些应玄行仗乔欺人的错觉。

山尖聚集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来拜古庙的,这边已经属于苗寨的领域,纪乔走到山崖的边沿,袅袅烟火气的苗寨商业街就尽数纳入眼底。

秦闻感慨着终于回来了,就像打完主线boss后好不容易回到的现实世界。

祁瑶排队买完几支香烟,各递给他们拿着,“快拜,去去晦气。”

古庙烟火不绝,白雾轻缓地漫开,庙正中央摆着两座做工精妙的人像,一男一女。男者红脸长须,张着嘴豪迈地笑,女者金脸细眉,一派慈祥和蔼样。

应玄行说,这是神话传说里,苗人繁衍的始祖神,傩公傩母。在其他地方,也有人把他们称呼为“盘哥与瓠妹”、或者“东山老人,南山小妹”。

据记载,大洪水时期,世上只有傩公和傩母两个人,他们本是兄妹,为了繁衍拯救人类,二人结为夫妻,生下了一个肉块。他们把肉块用刀割碎,洒到山野,于是人类便再次繁衍。

因这事,傩公傩母被奉为人类始祖,备受后人推崇,很多人会建他们的庙以来祈求平安、五谷丰登、儿孙满堂、驱邪避祸等等,民间也会有人表演傩戏。

“噢~”秦闻了然,低声和肩侧的纪乔呢喃,“这不就是亚当夏娃吗?”

纪乔低声回,“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庙边有个苗族阿婆支着张小木桌,桌上左边摆着各种檀木珠串和水晶,右边摆着一些缀着铃铛的银饰。大家上完香,见阿婆那边围聚着一群女孩子,祁瑶忍不住凑上前看。

看热闹大概真的是人的本性了,秦闻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要拉着纪乔看,纪乔又抓着应玄行的的袖口让人乖乖跟着。

桌面摊着块大红绸缎,有男生举着叮当当的银制耳环帮女友带上,也有朋友三三两两讨论买什么,祁瑶俯身挑选着饰品,秦闻还记着先前开她玩笑,为了赔罪就谄媚笑着过去帮她挑选。

纪乔垂眼盯着一对凤状耳环,指尖沿着银饰上印痕深深的纹路抚摸,正发呆,耳后忽然有人问一句,“喜欢吗?”

这话激得纪乔迅速回神,侧头,应玄行正站在他背后,视线同样落在他手下的银饰。

“不是,”纪乔研究着应玄行耳下原先的平安锁耳饰,心里默默笔量着应玄行带上凤状耳饰的情形,又觉自己选的会不会太过低廉,“你喜欢吗?”

应玄行失笑,“你是要给我买吗?”

纪乔坦然地点点头,“对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

起因是纪乔刚到檀木串的区域时,就被那几条黑檀木吸引住了眼睛。这上面卖的和应玄行送他那条极其相似,他又想起对方说过的那串黑檀木就是在庙边买的,大概率就是阿婆这里。

人情总是要还的,更何况应玄行一路搭救,所以纪乔觉得送他一对凤饰耳环权作感谢。

应玄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神瞥到桌子边缘的几串绿檀黑檀,就猜到了纪乔为什么这么说。他眉宇聚了些笑意,“好,恭敬不如从命。”

它的价格并不贵,卖的最好的也是这款凤环。纪乔还想再看看,挑挑选选,最终还是觉得凤环做工更好看。

买单的时候阿婆用红盒包装好递过来,还慈祥地说了一句苗语。纪乔听不懂,刚要向应玄行询问翻译,一直在边边的秦闻就闻着味过来,瞧见纪乔手上拿着的红盒,张口就的话就含着戏谑的调逗,“买的凤环啊,送谁的啊?”

纪乔疑惑地看他,直接道,“应玄行啊。”

秦闻怔了怔,目光扫扫纪乔,又看看应玄行,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纪乔看不得他这副便秘的样子,用胳膊肘击他一下,“什么表情?又想去厕所?”

“不是,”秦闻努力把声音压到最低,“你知道这什么在苗寨,一般送人凤饰是什么意思吗?”

纪乔:“?”

应玄行玩着腕间的银蛇,淡淡看了过来,秦闻不想当人面直说,索性闭上嘴,让纪乔自己去搜吧,百度是个好东西。说完,低声有意无意念叨一句你不知道,难不成应玄行还不知道吗……

“先别走,”纪乔拽住离开两步的秦闻,又问他方才阿婆说的那句苗语什么意思。

秦闻此刻只觉得知道的某些信息含量过高,隐约有种随便磕的朋友居然官宣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这不成立。

秦闻想静静思考,但纪乔又不让他走,就只好听后者不标准的念了一遍苗语。过了几秒,他就冲着纪乔和应玄行所在的方向大喊,“永结同心!相亲相爱!这个意思,懂了没?”他音量不自觉拔高了,引得几位路人好奇地注视过来。

纪乔:“……哦。”

祁瑶边买单边拧眉,骂他,“你又抽什么疯。”

应玄行浅笑不语。

回去的路上,纪乔搜苗人送银饰是什么意思,其中有这么一条解释是说,苗家的男子和女子如果相爱,就会送彼此定情信物。男为凤女为凰,是凤求凰的意思。

难怪这款卖这么火,纪乔一直以为是图案和纹路的原因。

他盯着页面沉默了片刻,期间应玄行见他发呆,正俯身过来想要探究他在干什么。纪乔察觉到对方临近的气息,手比脑子快地将手机锁屏了,动作透着不可告人的心虚。

面对应玄行不解的眼神,纪乔告诉自己,你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单纯还个人情罢了。

没错。

他抬头,应玄行就眨眨眼,闷青色的发有几缕落在颊侧,竟然生出几分不符合形象的呆萌。纪乔把他的脸别过去,“不给看,也不许用美人计!”

应玄行脸被他掐住,声音有些含糊,“不好看吗?”

纪乔用随意的口气伪装真心话,“好看好看,我们快点走吧,这几天好累啊。”

最后一句确实是真心话,这几天在云寨过得根本不是人生前二十几年敢想的,等他们重新围坐在苗寨民宿熟悉的地毯上,心绪仿佛也回到了审铃那晚,愈发显得云寨就是做了一场荒唐漫长的梦。

梦醒,没有死窟,没有苗服女子,更没有千面棺和子母蛇,只有随着时间逐渐减少的暑假和逝去的光阴。

他们在民宿吃完饭,洗过澡,纪乔跑去看望了隔壁房懒洋洋窝在床上养伤的阜施恩。少年两条腿上都缠着绷带,左手打着石膏,仅存的右手在玩斗地主。

纪乔简单问过情况,阜施恩摆摆手表示他作为苗医,他自治比呼吸还简单。

这番话太狂,纪乔半信半疑,以至于阜施恩当场用那只带着石膏的手举起房间的台灯又放下,示意他一切都好。

纪乔佩服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退出房间,但嘴角还是在门关上那刻听到里面传来闷哼的声音时笑出声。

饭后基本就没人在客厅了,其余人都早早回房间睡觉休息,纪乔回了自己床上,想起了如影随形的“它”。

今晚“它”还会来的吧,就像之前被迫火热缠绵的每一晚。纪乔想,这个“它”到底是什么,是鬼吗,还是某种纬度外的其他生物。

来苗寨之前,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这个东西绝对和苗寨脱不了干系。

以前他听人说过,苗疆有人会巫术,而巫术神秘莫测,作用也大不相同。纵然纪乔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历经云寨这段时间,他是信了世上的确有科学之外不能解释的事情。

今天关于那具陶俑忽然变成一堆泥沙的事,应玄行肯定瞒了他们什么,是不能告诉他们的。所以纪乔识趣地不追问,也不会打听,但这足以说明应玄行的本领绝对不简单。

如果真是在苗寨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应玄行作为云寨人,又是蛊师,他是不是能有办法?

是夜,九点半,银竹伏在室内的一根木枝上打盹,浴室门应声而开,它骤然醒来,嘶嘶着发出声。

湿漉漉的水汽漫进房间,应玄行慢吞吞走出来,打开最上层的柜子,取下一个小圆罐。他旋开圆罐,里面是半罐还在蛄蛹着的活蚯蚓。

他指尖携着点水意,用一次性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条条蚯蚓喂银竹。

门忽然被敲响了。

叩,叩叩。不连贯的三声,显然来人是揣着忐忑试探的。

应玄行动作一停,合上小圆罐,快步过去开了门。

同他猜想的一样,纪乔站在门外。不过他没料到纪乔会抱着枕头,脸上还挂着点不好意思的笑,问,“你忙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今晚能在这打地铺吗?”

“不忙。”应玄行肩膀倚着门框,抱着手臂,高了纪乔将近半个头。

两人离得近,纪乔能感受到应玄行刚洗完澡后湿润的水汽,就如应玄行觉得纪乔的气息干燥,柔软,温热。所以他续了一句,“你也可以不打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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