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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千面棺【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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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名少年在点燃灯盏那刻又进行了某种解除机关的操作,纪乔后知后觉机关已经停住了好久。而这边应玄行还在“威胁”着自己,神色冷淡地逼问其他人,“为什么进来?”

秦闻支吾着,“误打误撞,本来想进来参观……”

应玄行又问,“有没有拿云寨里的东西?”

秦闻马上摇头,频率快得像拨浪鼓,“没有。真的,不信你们可以搜。”

刀刃慢慢从纪乔颈侧放下了,应玄行收刀动作也很利索,但他没有松开抓着纪乔的腕子的手。纪乔踌躇一会儿,最后还是经不住好奇的驱使,他轻轻拨了拨对方衣袖上的银片,“应玄行,那个男孩,是谁啊?”

这少年模样打扮太怪了,让他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就好像……在哪见过。

应玄行扫了他一眼,薄唇没什么幅度地张了张,“祭司。”

纪乔眼睛瞬间一亮。

“嗬~”仿佛猜到旁边人的心思,应玄行勾起唇角无奈笑笑,“你好像想多了。这是小祭司,类似于接班人,你别问他,他没有学过汉语。目前云寨的祭司,不是能随便见到的。”

“那……你是谁?”边上,祁瑶轻声问。

此问让周围安静了有几分钟,大家捎着疑惑的眼神似有若无落在应玄行身上。

他的身份……太迷了,也太让人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应玄行淡淡道,“你们都知道蛊师吧?”

纪乔了然点点头,学着某人的口吻,“就是那个专门养毒虫,吃细皮嫩肉的年轻人的蛊师。”

应玄行罕见地被噎住,少许沉默后点头:“……对。”

还挺记仇啊。

地底下没有风,但铜门自从敞开后,周遭的温度好像都低了一轮,走路间带起的风阴凉阴凉的。小祭司静静伫立在修狃金像边,隔着面具朝应玄行说了几句古苗语,而后就毫不迟疑地进了铜门里。

“走吧。”应玄行示意他们跟上。

秦闻还没从方才凶险的机关里走出来,此刻迟疑着问,“我们,我们也能进去?”

应玄行回头,异色瞳浮起的笑意似是嘲讽,“你们自己走得出去吗?你们这一路……”他打量了下几人略显狼狈的着装,“挺精彩的。”

纪乔试着挣扎了两下手腕,感觉对方更用力地捏住了,就不敢再动。他犹豫道,“这里面应该是你们云寨的先祖吧,我们进的话会不会不尊重人?”

“要是真的尊重人,就不应该贸然进来。”应玄行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千面棺前门开,只能从后门关,我和藏魄是一定要去关的。”

“铜门的开启方法不是按门上,你们使错了,所以才触发机关。”

他向前方那条已经遥远的只剩一个白点的梯道入口抬了抬下巴,“如果你们不信我们,可以自己出去。哪里收尸不是收尸。”

藏魄……大概是小祭司的名字。

纪乔想。

话已至此,应玄行索性也松开抓着纪乔的手,跟着没入黑暗的小祭司进了铜门,选择权推给了他们几人。

多人行总比单人行要好,更别提在这险象环生的云寨,傍着熟人总比碰见诡异事要强。纪乔几乎条件反射般上前抓上应玄行手腕,“我们走。”

应玄行没回头,但心情不错的挑了挑眉。

最先一步迈入铜门的小祭司点燃了临近门的一盏油灯,火苗猛地顺势而生,依次有序地燃起一列灯烛,烛火摇曳着照亮整座千面棺室。

从左到右各纵向摆着一具具木架,架上放置的棺材色泽深红明艳,极像金丝楠木打造,历经多年不见腐烂,路过时还散着浅淡的木香。

棺木刻着古苗语,以及无数让人看不懂的神怪图像。死棺由几条铁链捆在底部,链上贴着张陈旧的黄色符纸。

灯盏直接连到最高处的白玉墙顶,一路烛火通明,千面棺内的景象磅礴入眼。

最前方正对着所有人,将近有棺室高的一尊坐立的神像让所有人一度屏住呼吸——

只见那尊神像的头呈狼狗样,两只耳朵尖尖竖起,双瞳带着犬类特有的锐利。可它的下半身却留着四肢,穿着华贵繁杂的锦衣玉服,闭着眼睛,神色安静。

杨骈小声地缩在后边问,“为什么他们不拜菩萨或者神佛,拜……拜狗?”

祁瑶稍微拧了拧眉,低声告诉他们,“这不是狗,这是盘瓠。”

“古代神话的传说中,有位医生从一个老妇的耳朵里挑出了一只硬壳虫,用盘子盖住不久后这虫就变成了一只五种颜色的狗。医生给取它名“盘瓠”。”她感叹道,“后来它还得了战功,娶了公主。有一部分信道教的苗人,就会供奉观音、关帝、盘瓠等等。”

两侧棺材中空出了很宽一条道,小祭司走在最前面做领路人,衣袂挂着的小铃铛叮啷响。

秦闻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棺室规模,一边走,一边双手合十地弯腰到处拜,碎碎念道,“无意闯入,无意闯入,见棺发财,见棺发财。”

祁瑶忍无可忍肘他肩膀一下,“安静点。别扰逝者安宁。”

紧紧跟在应玄行右侧的纪乔放眼看整个棺室的结构,发现有的棺材下面架了六根柱子,有的下面只架了四根。他扯了扯应玄行的衣摆,“诶,应玄行,为什么这些柱子根数不一样啊?”

应玄行懒懒看去一眼,“男性架六根柱。女性架四根柱——”

言未落尽,他猛地把正试图走近棺材细看的男生拽回身侧,“别靠近,会有蛊虫。”

纪乔攥紧负着跃跃欲试的手,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他听到应玄行在自己耳边缓声解释,“这里葬的都是云寨多年前有身份地位的人,比如祭司,巫医,蛊师等。每一层棺木都涂满了透明的虫饵,久而久之,虫饵自相残杀,就会在表面形成肉眼难以看到的毒蛊,轻则中毒,重则腐烂。”

秦闻打了个冷战,“这么危险,一看就是防盗墓的。”

等了一会儿,纪乔闷声不吭。应玄行和他并肩走着,放轻了声调,“很害怕?”

纪乔被问得一愣。

他只是在放空心绪,为乌溺会不会其实也该被葬在这里而思考发呆。突然听到应玄行的问话,他迟钝地点点头。

下一刻,应玄行似乎轻叹了下,微微侧过身,没有牵住纪乔的手,但力气极大地抓住了他手腕,竟然有几分哄人的意思,“有我在,怕什么。你跟紧点。”

纪乔心念一动,恍惚有种脉搏都被应玄行捏住的错觉,以至于两人相碰的地方血液流速更快。

现下的氛围带着些诡异且好像稍微逾越了朋友的界限,纪乔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秦闻忽然从后方神出鬼没似的钻出来,“我也害怕,要不应玄行你也牵牵我吧。”

纪乔:“……”

应玄行举了举另一只尚伏着条银色小蛇的手,笑吟吟道,“你后面跟着,我没手了。”

秦闻只好作罢,但他十分好奇地跟在应玄行空出来的一侧,又问,“诶,你这眼睛到底是好还是没好啊?刚才你那一下侧踢,我都怀疑你在骗我们。你不是看不见吗?”

“对啊。”

应玄行坦然道,“看不见,所以靠感觉。”

秦闻脸上顿生一种逢知己的神情,“兄弟,你也练过啊。我练过几年跆拳道,下次有机会切磋切磋。”

说完,他就被后边祁瑶讲述着苗寨的灵魂观分为“两魂”“三魂”“四魂”的说法吸引了过去。

余下又他们两个人,纪乔偏头去看,应玄行因为秦闻那句话只浅浅笑了笑。他手腕被抓得太紧,倒真有些骨头要被捏碎的错觉,只好小声说,“要不你还是牵着我吧,或者我牵着你也行。你抓得我疼。”

应玄行冷哼笑笑,“不牵。”

“还在生气?”

“那不然我应该为你们进入云寨扭一段秧歌吗?”

这场面光是让纪乔想想,几名可能会通天入地的苗人集体跳欢迎舞,就极其让人心惊。他晃了晃手腕,自己都察觉不出话里携着股纵容劲儿,“别气了,来都来了。这样吧,等平安出去,我给你样东西。”

这次应玄行没有反讽,他转头短暂看了眼纪乔,立时又目视前方,唇边轻微地抿了一下,“哦,也行。”

纪乔想给他看的是那间吊脚楼的老照片。他潜意识觉得应玄行肯定认识照片上的一部分人,甚至可能认识乌溺。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玄行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刚才那刀拿反了,你知不知道?”纪乔想起方才的事就提醒他,话出口马上折了个弯,“……你真的是故意的?”

事实显然偏向后者,应玄行就这么看着他欲言又止。

纪乔好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行字——你真傻还是假傻。

是啊,他后知后觉。如果应玄行真要杀他,那为什么还要替他挡那枚致命的飞镖。

纪乔顿间生出种窘迫地尴尬感,想悄无声息地走回秦闻他们那边,动了动才意识到自己的腕还在对方手里。

应玄行倒是自在,问了句,“你们汉人,是不是常说那句……”他想了想,“救人一命当以身相许?”

“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纪乔纠正他,顺势辩驳,“还有句话,叫事不过三。你才救我两次。”

“哦。”应玄行沉思道,“假设还有第三次,你怎么报答?”

我不想有第三次。纪乔暗暗道。

但是在苗疆这几日,他算是懂得危险无处不在这个道理,所以有无第三次,如今真的不好下定论。

“救命之恩,一定会报答的,但不是以身相许。”

虽然他到现在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但纪乔还是若有介事地多加一句,“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应玄行似笑非笑点点头,表示明白。

纪乔看他好像不大相信的样子,正要严肃地重复一次以表真实性,肩膀就忽然遭人猛地一拍,秦闻又凑上来,“什么感不感兴趣的?你俩一路嘀嘀咕咕什么呢?我们快到了。”

本闲散的步伐声顿停,纪乔回头看,才发觉能装入视界的棺材数以千计。

他们走出好长一段路。

前方,小祭司跪在那座足有一间吊脚楼大小的神像下,腰间铃随主人的动作断断续续晃响,他低声念着古苗语,时不时跪下磕头,或抬手做几个他们看不懂的手势。

“千面棺阴阳无界,生死相通。”应玄行看出他们眼里藏不住的探索欲,轻笑两声,他懒洋洋将半边身子倚在纪乔肩上,解释道,“这是在向神明祈求,要先祖原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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