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进景尚湾，林晓风就好奇隔壁住的是谁。有时候骑着心爱的小电驴出去买菜，买水果买棒冰，回来的时候会故意绕过去看看，可惜大门紧闭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她知道隔壁这栋也是李清影的房产，是租给别人的，说是一个朋友。能租得起大别墅，估计非富即贵，加上一直不在，神秘度直接拉满。

入冬以后，气温断崖式的下降，虽然岸江地理位置靠南，但今年不知什么原因，低气温加上高湿度，冷的非常明显。没有暖气设备的图书馆根本坐不住，林晓风一下课就早早回了家，紧靠大海的景尚湾还是暖暖的。

没想到一到家，一楼灯火通明，客厅里，餐桌上堆满了烧烤材料，家里除了李清影外，还有另外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长的纤瘦，戴着眼镜，头发剃的很短，一只耳朵打着耳钉，皮肤像小麦色。另一个女人长发扎着低马尾，看上去很有气质，正有说有笑的整理食材，看到有人进来，笑着对李清影道，“你对象回来了。真的是她！”

这两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林晓风想了想，才回忆起来，在夏天去酒吧玩的时候，就见到过这两个人来给李清影敬酒。

“这是我对象常久。”李清影笑着介绍道，“这是钟婷婷钟老板，那是曹沁阳曹经理，她们住我们家隔壁。”

“你们好呀！”林晓风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钟婷婷用手肘戳了戳李清影，笑道，“当时这小孩就坐你背面吧，我和阳阳猜测说是你对象，阳阳还不信呢，也不看看哥的眼光！”

“瞎嘚瑟，呸！”曹沁阳丝毫不买账。三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今天钟老板请客，咱们去三楼烧烤。”李清影笑着去大门口迎接林晓风，把她的书包挂到门口的钩子上，又拉起手摸了一下温度，早有遇见的说，“手这么冷，怎么不开车里的空调呢？”

“车里比教室暖和多啦，我就没开。”林晓风笑道，一边帮忙收拾食材，一起往三楼天台而去，还不忘跟另两位炫耀，“我家三楼阳台可宽敞了，还可以看星星呢。”

不料钟婷婷和曹沁阳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咱们这套房就是钟老板装修的，她熟悉着呢。”李清影笑道。

“啊？”林晓风眨巴眨巴眼睛，看了钟婷婷一眼，嘴角抽了抽，大家都笑了起来。

冬日的夜空反而非常晴朗，月光有点模模糊糊，但满天的星星撒在天幕上，一闪一闪非常明亮。考虑到三楼风大，玻璃罩升了起来形成温室，烧烤炉用的也是电力的。摆上野餐桌和野餐椅，用铁签竹签处理好的食材摆了满满一桌，点火开烤。

林晓风想玩，曹沁阳笑着把她拉出来，“让她们两个烤去，咱们俩负责吃就好了。”然而李清影想动手，被钟婷婷“哦嘘哦嘘”赶走了，“你什么档次也跟哥抢活干，陪她们娘们儿聊天去！”李清影只好笑着坐到旁边等吃。

“你们住在隔壁吗，以前都没看到过你们。”林晓风觉得邻居很有趣，好奇问道。

“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外派了半年，我家老钟跟屁虫，我去哪她要去哪，所以就空着半年没回来。”曹沁阳笑了笑，又道，“老李可把你藏得严实啊，去年突然说要开始装修，我问她啥情况也不肯说。”

“曹经理是做珠宝的，虽说二把手，但是个实权人物。”李清影笑道，“去年刚回岸江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公司的酒会，我一看名单上有她简直要笑死。”

说到这里曹沁阳也笑的前仰后合，“酒会上我一看到她，我的袜子我的袄！她竟然留了长发你敢信！一身开叉的晚礼服加高跟鞋，我特么是个男的要血溅三尺！我俩一见面，啥也没干笑的蹲地上起不来。”

“哈哈哈……”李清影回想起来也觉得搞笑。

“那次酒会，本来就是为了找代言人，好嘛，上面领导塞一个，甲方爸爸塞一个，我是里外不能得罪啊。看到清影，这不有了？才不听那帮王八念经呢，先干个八两，跑了再说，合同一签，有意见去找程莉维battle！”曹沁阳说的理直气壮，李清影笑的肚子疼。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林晓风觉得非常好玩，问道，“你们就跑了是吗？”

“跑呗！”李清影道，“钟老板开车来接的我们，一路杀回景尚湾，整点烧鸡花生米继续喝，真过份啊，她们俩喝高了回房该干嘛干嘛去了，也不知道小点声，一点也不考虑我的心情，我只好出去吹凉风。我看到咱们家这栋黑灯瞎火的，毛坯扔了这么多年，确实也到了该装修的时候。钟老板自己就干这个，隔壁也是她自己装的，不如让她接手得了。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去隔壁上班。”

“哈哈哈！”林晓风大笑起来，抱着李清影的胳膊往她身上靠，又好奇问，“隔壁房子都装修了，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连着一起装修呢？”

说到这个的时候，三个人却停止了大笑，相互看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苦笑着摇摇头。

接下来从三个人的嘴里，林晓风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是一阵唏嘘。

钟婷婷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境况可想而知，偏偏是家里读书最聪明的一个，高考还考的很不错。本来可以以十里八乡第一个女大学生出道，但是禁不住亲戚们劝，女孩子上了大学心就野了，跑了不要家了，十里八乡都没男青年敢娶，嫁不出去当老姑娘被人笑死。录取通知书被藏了起来，钟婷婷以为没考上，就出来打工，认识了曹沁阳。

家人吸血，弟弟逃课打游戏机，小偷小摸是家常便饭，关键是三天两头闯祸，看谁不顺眼把人家果树用农药毒死了，把人家鱼塘的鱼祸害了，把家里赌的家徒四壁，父母还惯着没法管。因为弟弟欠了一屁股赌债，钟婷婷在外面死活不回去，钟父就放出风声，说录取通知书在家里。

钟婷婷气的杀回老家，当着面被撕了通知书不说，还扬言把她许配给了一个老鳏夫，对方出了一笔很大的彩礼，给弟弟还赌债。怕钟婷婷逃了，就把她锁在屋子里，到了好日子才开锁放老鳏夫进来，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老实了，不料钟婷婷拿一把螺丝刀把人捅了，连夜跑路。

对方知道理亏不敢报警，就盯着钟家撒泼闹事要钱，钟家带着人来抓钟婷婷，没想到这娘们儿忒狠，差点把弟弟搞成太监，钟家怕了，最后谈判的结果是，钟婷婷拿一笔钱出来补贴养育之恩，和家里断绝关系。

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欠一屁股债的钟婷婷和曹沁阳，就这么流落街头，两个人口袋里加起来不超过五块钱。当时曹沁阳还只是小员工，没面子预支工资，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简直要走投无路。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李清影。

当时李清影晚上出来吃夜宵，自己这一拨先到，小莫教授他们那拨后到。这两货混进去埋头开吃，吃完刚想跑路就被李清影按下了。白幼薇说肯定是真饿了，不偷不抢就吃点东西，不算坏人，谁没落难的时候呢，就让店家再上了一波。听到曹沁阳讲话是C市口音，李清影拿两罐啤酒撬开了话匣子，于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感慨都出这事了，曹沁阳也没有丢下钟婷婷跑掉，也是真爱了。既然她俩没地方去，租房是肯定租不起的，刚好景尚湾有两套烂尾楼，早一批入住的流浪者已经发明出如何不花钱使用水电的方式，何况钟婷婷自己也懂。

于是十年租约就这么签下了，景尚湾在开盘之前不收租金，开盘后按照这样那样的方式支付，李清影不负责装修，钟婷婷和曹沁阳想怎么装怎么装。于是两人就在景尚湾安了家，紧接着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哥介绍，进了一家装修公司，还提前预支了一笔生活费，终于周转了过来。经过几年的打造，毛坯一点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钟婷婷自己也开了公司，收入不菲。

虽说李清影这个“奸商”租金不便宜，租约到期后还白嫖一套精装修别墅，但景尚湾的金字招牌实在好用，客户一听都乐意给生意做，也就不想着搬走了，目前已经谈妥，租约到期后直接买下，总价会减掉之前租金的总额，加上还挣了李清影一笔装修钱，简直就是捡了个大便宜。而李清影的这两套别墅原本投资成本就低，现在双方都很满意。

第一批烤好的食材端了上来，金灿灿油汪汪，撒上孜然和椒盐，品相不输烧烤店，林晓风拿起肉串就要吃，被李清影挡下，“啊呀你慢点，当心烫！凉一凉再吃。”说着轻轻给肉串吹吹气。

钟婷婷和曹沁阳对视了一眼，笑道，“清影，你的小娇妻看上去年纪不大啊，几岁？”

“虚岁20了吧。”李清影笑道。

“虚岁20，不就19周岁？交往一年了吧，禽兽啊你！”曹沁阳给了李清影一拳，李清影笑笑不说话。

“才不是呢，我和小影一样大，哦不，我比小影大！”林晓风不等李清影吹凉，迫不及待上前咬了一口，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说，“好吃好吃！”还朝钟婷婷竖了个大拇指。

“啥意思？”曹沁阳好奇问。

“她的意思是，要我喊她姐姐。”李清影解释道。

话音刚落，钟曹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林晓风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还是配合的笑了笑，“嘿嘿！”

“你们俩……这情趣有点特别啊。”曹沁阳打趣道。

“彼此彼此！没你们俩会玩，暴躁差生和变态班主任，是吧？”李清影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在李清影面前，钟曹两人本来并不觉得哪里羞耻，但林晓风却像听见了稀罕玩意，两眼放光问道，“啊，这个怎么玩的？”

“阿噗！”曹沁阳直接把啤酒喷了，钟婷婷一边笑一边说，“你让清影带你玩一次，就知道多好玩了。”

“哎别别别，你们两个老色丕，别带坏我们家好孩子。”李清影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纸团砸向钟婷婷，钟婷婷身子一歪，但还是没躲得掉。

钟婷婷毕竟太远，林晓风用手扯扯曹沁阳的袖子，不依不饶，“怎么玩的嘛，说说看。”

“咳咳！”李清影用余光看了一眼曹沁阳，曹沁阳只好笑道，“没什么，就是老师给学生辅导功课，做不对就打一顿，没什么好玩的。”

“哦。”林晓风点点头，然后对曹沁阳说，“我小时候也喜欢扮演老师，给我兄弟李思远讲课，可他就是听不懂！我也老打他，他小时候可爱哭了。后来小影也给我讲过课……”说着神神秘秘的低声说，“李老师有时候可凶了！”

“我凶吗？还不是因为我讲题的时候，你给我瞎扯皮！”李清影揪着林晓风的耳朵把她拎回来，林晓风立马认怂，“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李清影这才放开她。

钟曹两人大笑不止，可笑完又沉默了下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看到钟婷婷轻轻摇了摇头，可曹沁阳低下头想了想，似乎下定了某项决心。

“清影，之前你回C市教了三年高中，对吧。”曹沁阳问道。

“对啊。”李清影一边吃串一边点头，“在我的母校，不是你以前读的大省中。”说完对林晓风解释道，“曹沁阳也是C市人，和咱们同一届，她是大省中的。”

“哇！厉害！”林晓风眼睛一亮，大省中是C市最顶尖的高中，精英中的精英，学霸云集的地方。她当年考高中，上大省中也妥妥的，但比不上C市中学开出的优厚条件。

“我爸以前也是教书的。”曹沁阳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有些忧伤，啧啧了两声以后又苦笑着摇摇头。

“嗯？后来不教了吗？”李清影奇怪的问道。

“不教了，彻底把自己封闭了。”曹沁阳说完，低下头道，“我怕过他，恨过他，觉得他活该，现在又觉得他可怜。”

“嗯……发生什么事了，说说看呢。”李清影一边吃串一边看向她。

“上小学的时候，我爸是我的班主任，上课的时候感觉被我爸骂，回到家又感觉被班主任骂，就算我考98分，班上最高也就98分，还是要被骂粗心。放了学其他同学都有家长接送，我要么一个人背书包回家，要么在他的办公室写作业。同学们知道我是班主任的孩子，就跟约好了一样不带我玩，还当着我的面骂他，我听不过就打架，结果我爸还是骂我。直到他被调走去教初中了，我的日子才好过一点。”曹沁阳似乎被戳到了伤心事，说了句抱歉，掏出烟点了一支。

“然后呢？”李清影问道。

“从小我爸妈陪我就少，学生的事情永远比我更重要，哪怕我在家发烧，邻居去学校找我爸妈，因为学生逃课出去打游戏机，我爸带人在找那个学生没空管我，还是邻居阿姨带我去看病挂水。后来上了初中，叛逆期，觉得他们不管我也挺好的，消失就消失了吧。没想到中考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女儿也中考，每天在我耳朵边上絮絮叨叨，管这管那，我在学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知道了，天天给我上政治课讲道理。那时候天天吵架，整个人都抑郁了，我满脑子想着上了高中就住校，再也不要跟他们住一起。”

“上了高中挺快乐的，我妈要带好几个班的化学，我爸在带毕业班，都没空管我。但是没想到高考前没多久，他班上的学生出了事。我还记得高考前几天，傍晚的时候我带着行李回到家，家里死气沉沉的，我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地上都是烟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哭，吓得我不敢和他打招呼。就算这样，他还是要给学生送考，我妈也要上课，我自己去的考场，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在门口等我。”

“从那以后我爸就变了，甚至没有办法上讲台授课，有一次自己出去闲逛，逛到我的小学门口，看到所有孩子都陆续被接走，还打电话问我妈，我是几点下课，被我妈骂了一顿，我都上大学了。”

“他学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说实话我很后怕，很后怕……”曹沁阳揉了揉眼眶，继续说道，“上了大学我就没回去过，后来遇到了我家老钟，就更不敢回去了，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直到几年前，我爸突然打电话问我，现在过的好不好，钱够不够花，弯弯绕绕说了半天，才问我有没有找对象。我嫌他烦，刚想挂电话，他说……”

“他说，不管我找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关键是人要好，要对我好，两个人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看相关的书和资料，喜欢同性并没有错，连阳光都是七彩的，光本身也有波粒二象性，谁又规定相爱只有一种模式呢。”曹沁阳又揉了揉眼睛，道，“我并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我是弯的，本来还想狡辩你想多了，但……我没控制住情绪，我哭他也哭。”

“你爸妈知道你和钟老板了？”李清影早就放下了手中的签子，感慨万分的说道。

曹沁阳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掉，钟婷婷走过来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把推开，“你走开！手上都是辣椒粉！”钟婷婷只好知趣的走开了。

“我从小不服管，老钟脾气也硬，我们俩吵吵闹闹这么多年，她再生气都没有动过手。上一秒吵完架摔门出去了，下一秒跑回来又说，我跟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好看，让她心动。我知道我找对了人。去年过年我带老钟回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挺开心的，走的时候把我们的车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办个婚礼，能有父母的认可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曹沁阳眼泪没干，但还是笑了笑，“我爸说，他不是个好老师，也不是个好父亲，他已经站不到三尺讲台上了，现在就只想做个好父亲。”

李清影和林晓风听着听着，也被代入了情绪，接下来林晓风好奇问道，“你和我……和小影是同一届的吗？”

“是啊，只是不在一个学校而已，怎么了？”曹沁阳问。

“你爸也是大省中的？”林晓风又问道。

“不是，C市中学的。”曹沁阳低下头道，此刻李清影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接下来，曹沁阳似乎非常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我爸是……曹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