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槐高柳,熏风入弦,蝉虫四起,环水沉烟。
暑气正盛,人兽懒出,那黑厮却不知和那个较劲,偏在那毒日下煎熬,莫不是捉弄他吃下青梅将人酸傻,冷热不知了?戴宗上前察问,铁牛两眼一翻,怄气愈凶。得知缘由,戴宗大笑,“怪不得荀姑娘不带你,是怕你这厮压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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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轻舟撞开接天莲叶,长棹划破无边藻荇。等人高蒹葭好比重重翠屏,隔绝山中蝉噪。此间清净,唯桨声与吟哦相和。
“荀姐姐好风雅!人人记诵易安词,却少这般深入情景的。”
“那么你我是风雅到一处了,只比易安逊些!”
荀承祜倒也不自谦,直认下高帽扣在头上,并教三娘也脱不了干系。
“天底下那还有这般夜郎自大的,真个是一丘之貉了!”
两人相顾大笑,垣墙般的芦苇丛随之震颤,而船头李俊仍只撑桨,并不同她们闹。
“奶奶们当心些,莫要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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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东北水寨,却渐闻呼号声间有尖利长鸣,好不聒噪。
“小二哥,你怎的在此!俺们东南水寨岂不无人?”
李俊急道。
“哎,无妨,俺早安排好喽啰轮岗了!不多时,俺就回去!”
阮小二只搪塞一二,又回过头去了。
“咦,你们来了?速来观战,给俺的黑头将军下注!”
阮小七招呼道,边摩拳擦掌,面上挂着十二分兴味。
“给你的下注?亏本儿买卖!碰上俺这白麻头,不出三回便要败阵!”
阮小五连连摆手,气势汹汹。
将船靠岸,方见三阮蹲踞一团,中间围一块斗栅,一黑一花两只蛐蛐儿对峙,正待起闸开斗。
“看品相,实在是小五哥的好,莫怪我趋炎慕势了!”
出来时并未带银两,荀承祜便将一路摘的莲蓬剥下些子来,当做筹码抛给阮小五。
“哈哈,荀姑娘果然识货!”
阮小五得意接住,向阮小七挑衅似的掂一掂,气得他脸上横肉红如重枣。
“那末我给小七哥!”
扈三娘卖个人情,将剩下的莲子都给了阮小七,才免了一段斗气,催着好戏开了场。
那白麻头果然威风,直顶住黑头将军冲撞斗栅,数次几将它顶翻。眼见自家的节节败退,阮小七忙折根草鞭策它。阮小五虽口呼耍赖,却自恃必胜,不妨任他挣扎。
然而势有转机。那黑头将军顶不过白麻头,先只是退,却未见受伤,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何时抓着个破绽,一口咬掉白麻头一条腿,自此便由它顶撞撕咬,不多时白麻头已缄口不鸣了。
“好!小七胜!”
阮小二一声为令,胜负已分,将两方蛐蛐分开,闭上闸。阮小七先前被惊出的一头汗尚未干透,即刻也挥个拳头洋洋得意了。阮小五见状自然不服,叫嚣着再来一局。
阮小七正欲拒绝,反教荀承祜先开了口。
“你的蛐蛐已残了,我的本钱也没了,不来了,不来了!”
她拉着扈三娘,连连摆手,逃也似上了船,留三阮仍在那争闹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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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经了阮小二这一道,至西北水寨时,李俊又自靠岸视察。
童威童猛两个毕竟教他安心,全在此守寨,并凑在一处,往地面上摆弄甚么。
上前去看时,缘来在滩上画了曲折长大一道,商量着排上那些许石子。
“这是甚么?”
二人闻声起身,本不料李俊卒然前来,并行还有荀承祜与扈三娘。
“大头领,你瞧这不像淮河么?”
童威笑道。
“哦,淮河!我又不曾见过淮河。”
“俺两个也没见过。只是日前堂上荀姑娘讲起,江淮江淮,南征必先破淮,要看水军的。这淮河又不似浔阳江,俺们须得先琢磨些个。”
童猛红了脸,怕人笑他们粗人也纸上谈兵起来。
“兄弟有何高见?”
荀承祜心中惊喜,面上难掩欣慰。
“哎呀,可不敢当,只说出来教荀姑娘笑一笑。”
童威连连摆手,蹲下身摆起石子。
“这淮河平浅多滩,怕不好行大战船,守时须在沿岸下功夫,水上便多行些小船,或装作渔船,暗里埋伏巡视。若有战船来攻,便诱它搁浅,蚁多咬死象。”
“我可防,彼亦可。我军如何进攻?”
“这个么,自不可强取……倒是有两条:一者里应外合,尽早发人潜入对岸各镇,我水军去时则自内瓦解他岸防,以为接应;二者须待天时,借河汛入淮后趁虚而入,若争时日,便自行毁堤,造个洪水来。”
“不到万不得已,岂可使那流害百姓的法子?宁取前者。”
“前者在早,后者在巧……”
“这容易。粲席院出产现可运去淮南贩卖,在账上拨些到那边各镇开铺,先方腊一步扎根,定不遭怀疑……不想你兄弟两个,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小可好不惭愧!”
“方腊?俺原以为荀姑娘只是出题演练!”
童威童猛李俊三个兀的一震,未料想过真南下征方腊。
“征方腊?不是招安么?”
扈三娘亦不解。
荀承祜惊觉失言,而此时尚不可走漏计划,万不可教他们看出些端倪。
“哎呀,这烈日炎炎似火烧,热糊涂了!哎呀,哈哈,竟以为自己还在朝廷!”
“哈哈哈……”
她打的这补丁,虽成功脱了险,却多少教他们听了不尴不尬,只好哈哈过去,匆匆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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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于红荷碧叶间,忽的似狂涛乍起,天摇地动,却不见大风,只有身下绿波翻动起伏,莫非真有蛟龙伏于水泊?
扈三娘与荀承祜两手紧扣船舷,不敢动弹。
李俊抡起桨向水中敲去,不二三下,便有了回应。
船头两片荷叶升起,窜出两条白鱼,在下边露了头。
一个叫道:
“到得江心,且问你要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
一个叫道:
“此寨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是到了西南水寨了。
“嗐,是你两个!”
李俊收了桨,叉腰扶额。
“哈哈,不是俺们还能是那个?”
张顺大笑,颇有作弄得逞的兴味。
“你们这般闹,好似水鬼!”
荀承祜笑嗔。
“要是将我两个不会水的闹下去了,便真成了索命的水鬼了!”
扈三娘惊魂稍定。
“这天十分大热,不在水里,真无法过活!”
张横两手一扑,又溅起好大浪。
“看你们果真无法过活,竟再作冯妇了。那末就缴了这买路财罢!”
缘来沿途又摘了好些莲蓬,荀承祜剥下一手莲子抛去,教张顺兀地鲤鱼般跃起一口吞了好些,遗漏的便有张横接了。
“呸,你这厮,打发乞丐么?”
张横佯怒,却也游开让出条路。
“哎,你们水里来水里去,不如晚饭时带些鱼回来!”
扈三娘临走想起吩咐,又剥些莲子抛去。
“哝,不少你们的!”
“这点还想买俺的大鱼?罢了,算老爷赏你们的!”
兄弟两个嚼着莲子,一瞬又没入荷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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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行至凉风起,梧桐树上寒蝉鸣。
如今先手本手俱备,只欠东风。忽有一夜,荀承祜恍觉遍山秋虫,躁如枯叶,自此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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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舟催发,烟波里,一日望到神京。
金沙滩渐行渐远,送行人与星点灯火亦漫漶。
何苦受那霜风,荀承祜回身钻入船舱里坐了。此时起她是随兄赶座儿卖曲的喑女,一箫一琴流落东京地面。便不可再开口,要交代的已尽纸笔写下。长夜寂寂,孤灯铜镜,其中面孔浓妆艳抹,红的红白的白,粗浅一打眼俗道好看,却不知究竟是甚么皮相,想来应与那俊俏哥哥相似。
燕青仍立于船尾,目之所及已不见主人,心头上却又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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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卢俊义房内。
“小乙,行李可还齐备?多带些银子在身上……”
“主人,路岐人都不甚有钱的。”
“是阿……那寒衣总要的罢……”
“主人,莫再顾左右而言他。”
“甚么?”
心神恍惚,不知所起,主仆二人皆如此。
由于二人将要分离么?也不是未曾分离。不知何日再相逢么?将令七日内必回。此去生死未卜么?小乙虽无通天的本事,却也能保全性命。
“主人岂不知,梁山有了两条心!小乙只怕不能遂了主人的愿。”
“公明哥哥开年将亲往东京,如今正派你同荀姑娘先驱打探,山寨上下一力招安,何来两条心?”
“主人,那紫云观税户直要成了部曲,那粲席院是另开的探事营,那思变斋聚米画地征遍九州唯余东京了,粮钱军一个不少,主人竟无所觉察么?”
“此乃我梁山招安之筹码,将来入朝际遇如何,全在这分量上,荀姑娘实在功不可没。”
“主人……”
燕青欲言又止。
入朝的际遇只死路一条,好些的便搏个英名,再没有别的了。主人一生之志在此,死不足惜。己欲报恩,在遂主人勤王报国之愿,亦死不足惜。
他若今日向主人揭破荀承祜之图谋,则陷她于不义,并坏了她的计,即是害了她性命亦未可料。他与荀承祜不曾深交,其实无须多讲这义不义、险不险的。
只是他终未开口。其一,司马昭之心,军师岂不知?那边此次既拨他与她同行,实为监视看管,定是早有安排,便不要擅动搅局的好。其二……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燕青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眼见主人如此白白送死,自己如此白白殉葬,又是何苦?
燕青追随主人半生,早已长了私心。他何尝不愿主人扬志,但倘以主人性命相抵,他私心万不依得。
以往他每想及这层,私心与忠胆便厮扑起来,往往胜负不分,他只好一日日硬着头皮由主人走,同他一头奔向悬崖。
可如今不同了,若荀承祜真能勒住他们的马,那末他也不妨踯躅。
“将出发了,吾儿保重。”
卢俊义见他眼中百转千回,强攀上他肩,似教他定心,实则自抚。
“主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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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船走远了,回去罢。”
花荣轻唤,宋江方回过神,点头应允,转头又见吴用岿然不动,长望泊心。
“军师,走罢。”
又叫一道,吴用方转身,缓步沉心思,沙淘露久遗。
欲知吴用思悟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在之前的兵法课上向他们以推演的形式提出过如果要向南打淮河该怎么办,其实在为后面她的颠覆全国计划做铺垫,让他们对各种可能面临的战争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而不打算直接告诉他们真实意图因为时机未到。没想到这下真碰到优等生了,还差点说漏嘴,汗流浃背了吧,,,
李俊:你们就玩吧,谁玩得过你们啊活爹(bushi笑死了,李俊童威童猛简直是三阮横顺的对照组,,,
就是在宋江他们亲自下山去东京之前,女主先说要提前去摸一摸保险些(她私心不是为了阻止招安嘛,由她提前去一趟就有搅局的空间),对东京尤其是朝廷最熟也就是她了,然后他们又排机灵小乙一起去帮忙(同时也能防止她乱来,有消息实时报给吴用)。女主为了过通缉令这关,就穿非常乐伎的衣服画很浓的妆遮盖自己本身的特征,怕声音暴露就干脆装哑巴(吞过炭的声线辨识度还是非常高的(bushi
卢俊义本身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而这不祥的预感也是来自荀承祜,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这个来源。荀承祜能把那三个业务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到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让人隐隐感到压力的程度,全靠梁山高层(吴用除外)都以为这些资源就是他们的。也不能说是他们粗心大意,而是荀承祜之前蛰伏官场的经验让她能把表面做得滴水不漏
燕青的立场很矛盾,很复杂,就是他不认同主人的道路,却因为情义之所在而必须倾力帮助主人达到目的。他是被迫当器的,,,乂,孩子都快碎成冰裂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