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将纸门推开，低下头静静立在一边。

白洲敏之看着他，神色沉静温和。

钉崎野蔷薇愣了一下。

白洲敏之在禅院家的样子和平时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区别很大。

以前他来学校找自己的时候，都打扮得很活泼——用这几个词来形容别的男的会很奇怪，也不礼貌，但是放在这个人身上并不违和。

不像现在，艳丽、锋利，诡异，像是志怪小说里迷惑人心的恶鬼。

钉崎的身旁还站着一排年纪比她大的咒术师，头都低得不能再低，肩膀也微微往里夹着，姿态畏缩。

白洲敏之捏着狭长的烟杆晃了晃，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

“前辈对不起，我下次绝不疏忽！”钉崎野蔷薇身边的大汉突然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白洲敏之撑着塌坐了起来，将烟杆放到架子上，拢了拢头发。

“怎么做事的，让她干站一边，”白洲敏之蹙着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侍女，又对钉崎笑道：“我旁边还有个位置，你先过来坐着。”

钉崎感觉到有几个人的目光悄悄地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她硬着头皮走到白洲敏之身旁坐下，感觉只有这一片地方是亮的，周围阴森森的，人恨不得长到影子里。

“好黑。”白洲敏之说：“你们在哭在笑我都看不清楚了。”

周围亮堂了起来。

钉崎野蔷薇现在才注意到和室内的人其实并不少，站位也各成一派。

白洲敏之的周围有一批人，衣服简洁单一，其中有几个是没有咒力波动的，根据真希的说法，是“炳”的人。

他对面那一排人似乎犯了错误，他们很畏惧白洲敏之，但并不怕自己。

那几人一边认错，一边悄悄打量着钉崎。

真希说这里是吃人的地方，那他们大概是在判断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一块肉。

角落里，禅院真依和侍女站在一起，她们的存在感不高，真依会偷偷看白洲敏之。

真希离真依很远，中间隔了许多人，手里还握着腰间的刀，她很少看周围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在盯着白洲敏之，眼神和真依不一样，大概是看仇人的神色。

受不了了，好复杂。

“你刚刚在说什么？”钉崎问。

白洲敏之朝对面的人扬了扬下巴，又神色忧愁地扭过头看着她：“放了卧底进来，该审的都审出来了，我让他灭口。”

“要杀人？”钉崎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这样，是诅咒师吗？”

白洲敏之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摇头：“不啊，和诅咒师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和传闻不一样。”钉崎野蔷薇站了起来。

“哎呀，”白洲敏之笑了，行云流水地抬起手扶住钉崎的手腕，姿态温婉又顺从——他触碰到的是对方的衣袖，以前也是这样，他们这些天关系在拉进，但举止又勉强符合最基本的礼节。

“他们要作死，我送他去死，威胁到禅院家的都不想放过，不然我该怎么办。”白洲敏之说。

无论他的肢体语言有多柔和，都掩盖不了一件事：他态度很嚣张。

就好像看准了钉崎不会因为这件事跟自己翻脸一样，仿佛他就觉得钉崎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们能狼狈为奸。

实际上白洲敏之心里很虚。

他不知道这样做钉崎会不会讨厌他。

禅院真希把钉崎带过来是为了钉崎考虑，也是为了报复自己，可白洲敏之他也想趁这个机会试探钉崎。

之前自己接近钉崎，也确实是为了讨她喜欢做了很多装模作样的事情。

“你不要生气，我陪你去玩好不好。”白洲敏之单手抬起，作出一副平安时期贵族姬君遮住嘴的动作，轻笑着说

——可这样的举动放在这种地方，显得很讽刺，他刚刚才决定了别人的生命。

钉崎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里的人会害怕喜怒无常的家伙。

“去啊，我看你安的什么心。”钉崎说。

白洲敏之抬起眼注视着钉崎的眼睛，过了几秒，又扭头对周围的人说着：“她性格内向，刚刚都不敢和你们讲话，得多带着小妹玩啊。”

对面的一排咒术师要崩溃了。

神tm性格内向

她那是内向吗？她那分明是敢和你这个黑恶势力呛嘴啊，他们几个在那女的眼里就是炮灰，人家理都不带理的。

几人也就敢想想，脸上还是强行扯出了尽可能和蔼的笑，那表情安在长了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

“卧底被揪出，家主准备了宴会，小妹要来玩吗？”有人问钉崎。

钉崎野蔷薇点头：“去。”

白洲敏之扭过头，神色和缓：“真希给你挑了一件衣服，我也挑了一件，不过我送和服不符合规矩，只是以真依的名义借给你。”

禅院真依神色复杂地望向钉崎。

白洲敏之只会对有用的人示好，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不值得被特意对待的。

可是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在禅院家这种地方已经是足够让自己嫉妒的地步了。

她在禅院家长大，除了姐姐真希以外，没有人会对自己好，现在看到钉崎，她觉得自己心脏的地方像是在漏风，胃里装着东西却像是吃不饱一样，她不满足，心里有扭曲的欲望。

只有真希一个人爱她，哪怕真希愿意为了她同白洲敏之对抗，但她还想要更多人爱自己。

这又不是她的错。

禅院真希的手扶到了真依的肩膀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收这件礼物。”禅院真希说。

“他不帮没用的人，你早晚得付出代价的。”

钉崎知道。

钉崎野蔷薇知到白洲敏之表里不一，但她刚刚和白洲敏之呛嘴并不是因为这个。

禅院真希厌恶白洲敏之，她表现出来愤怒，是不想让禅院真希伤心。

钉崎猜到白洲敏之接近自己是有其他目的，但她觉得不一定是为了害人。

哪怕他刚刚就给几名卧底下了处决的命令。

这个人身上秘密太多，钉崎怀疑他……身不由己。

……

白洲敏之带着钉崎来到禅院家的宴会上时，侍女正为族中的长老安静地倒酒，宴席上零零散散地传来说话声。

直到他们看见白洲敏之，交谈的声音渐渐拔高，禅院直毘人喊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快过来！”

白洲敏之浅笑了一下，将手搭在钉崎肩上：“你坐我旁边。”

他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好像被精密的仪器测量出来的一样，漆黑的衣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像一个精致的艺术品。

钉崎野蔷薇一屁股坐了下去，周围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戳了过来，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视角，怎么说呢，感觉很讽刺。

要是换成一个怯场的坐在这里，恐怕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禅院家和外面的传闻一样，什么人都有，男人们神色各异，但有一点绝对是相同的——他们不欢迎钉崎。

有个腰间系着长刀的老者站了起来望向钉崎，手上举着酒杯：“我很好奇，你配不配得上这一杯酒。”

白洲敏之用手撑着下巴不说话，眼神呆愣。

这是不打算管她了，钉崎仰头将桌上的一杯酒喝尽，豪爽地笑了笑，指指白洲敏之：“我是被他带过来玩的，想喝就喝了，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不懂。”

咦？

钉崎砸吧砸吧嘴。

味道好淡，跟兑了水一样。

白洲敏之扭过头，抿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