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玉和顾晓梦在工地门口约见了刘伟，男人身高1.67米，体型瘦弱，身子佝偻，听说警察找上门来，显得诚惶诚恐。
“政府好......领导好......我，我没犯啥事啊？”
“别紧张，素素爸爸，你女儿的学校有名学生失踪了，作为相关家属，我们按程序例行问询而已。”
李宁玉伸出右手，刘伟愣了愣才明白，左手蹭蹭裤子就要抬起来，很快反应过来，局促地改用右手回握。
“不好意思啊，工地干活，手有点脏。领导，你们想知道啥问吧。”
顾晓梦注意到他的右手大拇指崎岖变形，“素素爸爸，你这拇指上的疤是？”
“哦，前两年在工地作业不小心割到，大拇指的筋断了没知觉，心疼钱耽误了治疗，不过不影响我干活。”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过完年刚来的这个工地。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哪里有活往哪跑。”
“你们老家在夕阳省汤一县对吧，清明放假有回家看看吗？”
“没有，没啥看的，家里没人了，爹妈、兄弟、老婆，都死了。”
“那田地呢，也不种了？”
刘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些年俺妮子意外伤了眼睛，为了给她做手术，我砸锅卖铁把能卖的都卖了凑的钱，村领导也帮了不少，总算治好了。她之前的班主任说她是个好苗子，能上重点，我就让她一直念。这不，争气，考到师范大学！我跟过来打工，这样互相有个照应。”
“素素有跟你提过她在学校的生活吗，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刘伟忙不迭点头，“素素说大家都很照顾她。”
李宁玉和顾晓梦对视一眼，又问：“听素素说3月31号你带她出去玩儿，上哪儿去了？”
“没有啊，她记错了吧。”刘伟一脸茫然，“我很少出工地，就这个月5号带她出去找了个地方烧纸，然后上动物园转了一圈儿。”
“那你认识韩天吗？”
“韩天？谁啊，干啥的？”
“没事，那是我记错了。”李宁玉心下了然，“情况我们知道了，您去忙吧。”
“好好，麻烦你们了，还专门跑一趟。”刘伟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弯腰道谢一边往工地里退。
等刘伟走远了，顾晓梦问：“李队，他那个大拇指真没知觉？”
“虚软无力，已有萎缩迹象，不是装的。”
李宁玉摇头，其实她刚才已向管理工人的负责人确认，刘伟3月31日确实没出去过。
“包裹韩天尸体的塑料袋上虽然没留下指纹，但可见几处用力抓握造成的指痕，痕迹并无特殊。至于韩天身上的刀伤，都是右利手造成的。刘伟因工伤早被迫改变了惯用手，若是为了伪装改回右手，只能四指发力很容易手滑造成自伤。”
“那就可以先排除嫌疑了。”
顾晓梦明白她的意思，以刘伟的身形背不起韩天，他不会是与韩天近身搏斗的人；韩天死前就已身中多刀，大量血液足以令剔骨刀变得湿滑，他也不会是大江口中“拿刀很稳”的人。最重要的是，刘伟根本不知道刘素素在学校被韩天欺负的事，缺少作案动机。
“其他人那边有新线索吗，韩天最后的行踪还没找到？”
在她们调查的同时，各侦查组的工作进展情况也相继传来。李梅的作案嫌疑排除，韩建国排除，赵铁力、林丽也排除......侦查就是不断纠错与排除的过程，纵然枯燥繁复，但不得不做，过程中可以有直觉和推论，但结果只能看证据。
“还没有，不过王宽找到了韩天的钱包，董超说有新情况汇报。”李宁玉看了看董超发来的照片，“先回去吧。”
入夜，除了去沙南市的卢涛等人，还有带着魏必军又扒拉了一天垃圾的王宽等人，其余队员陆续在会议室集合。
董超带回的新消息是：虽然韩天的家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他们发现韩天留在卧室的三块名牌表同样被掉了包。
“借钱的事情呢？”
“夫妻俩都不知道韩天爱借钱。他的零用卡平日是韩建国负责，李梅则会给现金，出差那天刚给五千。父子俩一吵架，韩建国就停韩天的零用。”
董超把整理好的资料交给李宁玉，“我起初怀疑韩天为了跟他爸怄气，宁愿自己想办法搞钱也不低头——比如卖表，但查了银行流水发现这张卡除了韩建国的固定转账外，并无大额进项，他的名下没有办过别的卡。韩天看样子根本不缺钱，常在娱乐场所消费，网咖台球厅保龄球，喝酒蹦迪泡桑拿，业余活动丰富得很。”
“有钱消费，没钱还债？”白小年无语，“富家子还爱占便宜！”
“跟经济能力无关，跟人品有关系。”齐国栋见怪不怪，“我还处理过爱顺人打火机的富二代呢，纯属不良嗜好。”
“韩天3月31日晚上9点后的行踪查到了吗？”李宁玉将话题拉回来。
“查到了查到了，盯视频盯得我都快得干眼症了。”
在齐国栋的授意下，白小年将图侦处理过的视频片段投放到幕布上，第一次做汇报，激动地摩拳擦掌。
“3月31日晚9点15分，韩天走出南门后，往西走消失在监控盲区。我们搜遍了街边店，才终于在一家便利店找到了他，喏，买了两盒中华烟。晚上9点30分，韩天拦到一辆出租车。”
他继续切换画面，“交警队根据车牌号帮忙联系到了出租车司机，司机虽然没印象了，但行车记录仪拍到了韩天最后下车的地方，是柠江区建设三路的‘明月’快捷酒店，打车过去二十分钟左右。但是......韩天又消失了。酒店没有入住记录，监控也没拍到人，他根本就没进去。”
“搞什么，故意隐藏真实目的地？”有队员发出疑问。
“若是想隐匿行踪，不会跑到有监控的地方买烟。”顾晓梦持反对意见，“你们看视频，不管是在小区门口还是在便利店，韩天的状态都很松弛，下车后走远的动作也毫无迟疑和停顿，显然行程明确。没有直接到达目的地，是不是那里不方便停车，或是他约了人在附近汇合，然后再一起出发？”
“我赞同小顾的想法。”齐国栋附议。
李宁玉的视线落在赵小曼的身上，本该接着汇报的人此刻正抖着眼皮犯困。她们小组负责联系运营商，调取韩天最近一个月内的所有通话记录，跟进技侦的数据恢复进度，并调查韩天的社会关系。
“赵小曼。”她冷着脸敲敲桌子。
“到，到！到！”
赵小曼吓得打了个哆嗦，睡意瞬间消散，手忙脚乱地翻开文件夹。
“韩天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截止日期都在4月1日下午3点，最后的联系人是李梅。回复短信其实是魏全发的，他当时想操作手机转出韩天的银行卡余额，发现手机号对不上，就终止了。”
董超不禁咂舌，若不是王宽这会儿还在备勤室的浴室排队洗澡，肯定得再骂一句他们父子俩是饕餮转世。
汇报完毕，赵小曼放松地打了个哈欠，抬眼发现李宁玉还盯着自己，心慌地看了看笔记，急忙补充遗漏。
“那个，从近期内频繁联系的号码里，我们筛选出两个可疑人士——常凯和钱同。他们经常电话联系，虽然文字聊天内容不多，但看得出常约着一起玩乐。”
她觉得这个线索很有价值，越说越有自信，胸膛都挺了起来。
“3月28日，韩天说生病了在家休息几天，拒绝过常凯的邀约。3月31日晚上8点50分，韩天联系了常凯，通话时间42秒。接着是晚上11点45分，11点46分，11点50分......常凯和钱同多次拨打韩天的电话，但没打通，这不正是韩天死亡时间前后吗？他们在4月1日和4月3日也有继续联系韩天。”
“常凯和钱同的个人信息呢？”
“呃，还没来得及查......”赵小曼语塞。
“去查。”李宁玉冷冷地说：“下次再在工作时间睡觉，我会请你出去。”
“是，是......”
“我这还收到一份报告。技术员曾在死者的衣物上找到几根不属于死者的毛发，确认是人的头发，虽然缺少毛囊和毛根，无法进行DNA分析，但可尝试进行线粒体DNA分析。这几根头发色素分布不均，色泽暗淡，检测出大量苯二胺和几种重金属离子。”
她缓和了语气，扫视众人，“简单点说，此人曾用黑色染发剂给头发上过色，用的是对价格低廉，对身体危害很大的金属染发剂，非市场主流，说明此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太好。结合营养情况及毛小皮形态等，推断头发的主人年纪偏大，男性，四十岁往上。”
“染发剂还分型，还能看出来价格？”白小年很惊讶，“李队，这头发又怎么判断年龄的，能讲通俗点吗？”
“染色剂按染色效果分为三大类：暂时性染发剂、半永久性染发剂和永久性染发剂。其中起固色作用的苯二胺含量是一个判断条件，它是国际公认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能引起过敏或致癌，按染色原理和微量元素分析还有细分。”
李宁玉简短解释，“开会着重讲案情，具体的分类和区别会后再讨论，你也可以直接到技术室请教技术员。”
白小年忙不迭点头，他正愁没借口多跑技术室呢。
“李队，四十多岁，除非有常年锻炼的习惯，否则确实斗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体育生，倒也符合嫌疑人画像。凶手处理得很干净，却唯独遗落几根头发，要么他就是凶手本凶，要么就是栽赃嫁祸？”
“没错，所以暂做备选项。”
“那就是说目前嫌疑比较大的还是常凯和钱同。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谁没事干大半夜搞电话轰炸，他们两个可能是最后见到韩天的目击证人，也可能是贼喊捉贼故意制造假象的人。”
......
顾晓梦一边听着众人的讨论，一边翻着几张物证照片。那是从韩天的钱包夹层里发现的一枚金属徽章，也是划破魏必军手指的元凶，还在刑事技术室做检验。它状似飞镖，一元硬币大小，右下角有一行炫彩的变体字：KING。
钱包外皮上只有魏必军的指纹和血迹残留，内部的身份证、银行卡和现金等等都在，指纹也有，看来凶手根本没打开过钱包，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还是疏忽大意直接忘记了？
她打开网页搜索，没有相同的图案，徽章应该是定制款。
李宁玉见顾晓梦一直在琢磨照片，问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李队，我查了下，这个徽章不是什么知名篮球队、足球队之类的队标，属于常规尺寸，通版的定制品。看这材质和加工工艺，徽章本身价值不高,成色还很新，划痕都没几处。”
她举起照片，“韩天为什么要单独把它塞到钱包里？我觉得......若不是对他有特殊意义，那就是他在死亡当晚刚刚得到，顺手塞到钱包里的，比如参加了什么活动得来的纪念品？”
KING，国王。建设三路。
李宁玉在记忆中搜索，以明月快捷酒店为中心扩展三公里范围内，适合喝酒聊天的地方，有串串摊、烧烤店、居酒屋......但是没有对应的胃内消化物。韩天在家吃过饭，不会有胃口在短时间内再大量进食，如果是去朋友家，没必要携带大量现金。
“明月酒店附近的十字路口，监控调了吗？”
“调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处理......”
“去查。”李宁玉果断地说，“十字路口往北再走九百米就是酒吧街，晚上10点以后正是热闹的时候。看他是不是去了那儿。”
“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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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侦办公室内，李宁玉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飞速流转的画面。
常凯，23岁，汽修行洗车工；钱同，24岁，仓库管理员。两人曾因小额盗窃和打架斗殴被拘留过几次，目前在建设三路附近的老小区合租。3月31日深夜，十字路口的道路监控拍到了韩天与常凯两人的身影，远远地看到他们走向酒吧街，进了东边的某家店。
说是“酒吧街”，其实是民间叫法，建设三路附近多是老旧社区，路两边种植的梧桐树均有几十年的树龄，长得比住宅楼还高，在空中形成合围之势，春夏绿树成荫，秋冬落叶飞雪时，也是一道极其适合拍照的风景线。
这种怀旧与文艺兼具的氛围感吸引了酒吧老板们，随着相继入驻的店面增多逐渐形成规模，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慕名而来，给它起了个别名“酒吧街”。
短短半个月内的监控记录，常凯和钱同就多次到酒吧街晃悠，显然对那里相当熟络。
“酒吧街的门店规模有大有小，消费有高有底，即便再亲民，也比不上便利店的实惠。”白小年纳闷地嘀咕：“两个经济条件很一般的工薪阶层会舍得常去玩儿吗？”
“他俩没钱，韩天有啊。”董超慢悠悠地接话，“这小子的牙齿和指甲都不黄，说明没烟瘾，出门时买的两盒中华应该是带给常凯和钱同的。”
“只要满足最低消费，点瓶酒就能坐一夜。”齐国栋笑了，“你们看他俩单独行动时的穿着，像是去喝酒的吗？衬衫西裤，头油抹得都反光了，这是想去钓妹子啊！”
反光？
李宁玉注意到常凯抬手捋头发的时候，手腕上曾有星芒闪现。
她凝声道：“小陈暂停，这里，截图放大。”
与此同时，另一台设备旁，顾晓梦微微弯下腰凑近电脑屏幕，注意力全在左下角，突然按住了鼠标。
截图被图侦做了清晰处理，放到最大后也只能看到大概轮廓，但足够李宁玉看清楚他腕上戴的是手表。
“董超，常凯戴的这块表，跟韩天的是不是同款？”
“外观和尺寸有点像机械表,但是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同款，图片不够清晰......”
“钱同也有。”李宁玉继续追踪着两人的身影，“他们只有在韩天不在的时候会换装打扮戴手表，去的也是不同的酒吧。”
“等等，他俩有偷盗前科。”董超脑中灵光乍现，“换表需要时机，下手的一定是能近身的人。韩天在什么情况下会毫无戒备地脱掉手表？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喝醉的时候啊！”
“李队，你先看看这个人。”
李宁玉转身靠近顾晓梦，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只见3月31日晚上10点41分，路口监控的角落出现一个东张西望的身影。女人发现有摄像头后立即低下头，蒙上头巾，特意藏到梧桐树的影子里面往酒吧街方向走，越是鬼鬼祟祟越是显得可疑。
“她怎么在这儿？”李宁玉不禁蹙眉。
众人茫然地问：“这女的是谁啊？”
“师范大学的宿舍管理员，我和李队今天在刘素素住的宿舍楼见过。”顾晓梦解释。
女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朴实，素面朝天，大半夜跑到距离师范大学二十多公里远的酒吧街，很难令人相信她是去喝酒解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