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泷文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行行扭动的神秘图案，有点象形文字的意味。

周问月低着头，认真地学习着许岱画出来的词语。

她束得规整的发丝此刻有些凌乱，发束贴在面颊上，清丽的五官在烛火中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色调，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软纱。

许岱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四下寂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周问月停笔，就着那烛火打量着写在纸上的三种文体：白泷文、简体中文、繁体中文。

许岱划出的词形对应意思是越朝的繁体文言文，和周问月最惯用的简体中文有不小的意思差距，因此，周问月根据许岱给出的词句大致写出了相应的简体中文释义，这样比较通俗易懂，以后如果能拿回去也方便作对比。

在她一笔笔横平竖直的写方块字时，许岱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的纸页上，似乎对那些简体中文很感兴趣。

他这个时候情绪外露很多，此刻，他的眼神像一只矜持但又抑制不住好奇的猫，跟随着周问月的笔尖不住打转。

见周问月停下笔来，许岱凑了上来。

他只看着那些字体，但是并不发问，周问月看着他探过身来，偶有散乱的发丝拂过那张俊美的侧脸。

“你对这个感兴趣？”周问月说。

许岱则转过头看周问月，眼里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辉：“可以教我么？”

教也不是不能教……反正许岱应该能算得上精通越朝的文体，后世的简体中文学起来应该也不妨事，正好也给他一点点事做。

想到这里，周问月便点了点头，笑起来：“可以啊。”

——

“如果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他们会说什么呢？”

——他们会说，“你好。”

“如果人与人之间要互相告别，他们会说什么呢？”

——他们会说，“再见。”

“如果人与人之间要互相表达好感，他们会说什么？”

——他们会说……

“我、喜欢、你。”许岱跟着周问月的语调模仿道，声音轻而认真。

“对，就是这样。”周问月像一个真正的中学老师那样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说的很好。”

许岱的表情微不可见地亮了亮。

但是，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周问月便语速极快地接了自己的上一句，“今天已经很晚了，那就这样吧，我去休息了。”

她眼疾手快抄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所有东西，脚步镇定地往屋子外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许岱的房门。

屋外的气温并不能让人感到热意，甚至拂面吹过来的风都带着冷冷的湿气，但周问月越走却越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热？

——

第二天的值守工作，壹官并没有来。

周问月在心里默默念着今天要多抄一节书信，然后给自己做了长达一个时辰的心理建设。

这才第二日，她已经能做到表面上的面不改色，为那些香炉更换香料。她甚至在中午主动承担了给所有监牢中精神尚且清醒的人送饭的工作。

那位侍者看她的样子像在看一位即将牺牲的壮士，但她又怕周问月反悔似的，动作飞快把提篮往她怀里一塞，自己下一秒便离她离得远远的。

周问月看着怀里巨大的食盒，心中不免失笑。

食物是粥。

周问月一路分发过去，最后到了壹官让自己负责的那一对母女身边，而从前一天来送餐的侍者口中，她勉强得知，这位女子的名字叫做“芸娘”，她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小女孩，名字是“花涟”。

至于她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周问月目前还没有找到什么头绪。

“花涟。”周问月蹲下身去，双手越过缝隙，将两只陶碗推到她们面前，“芸娘。”

此时周围留下的看守只有她一个人，周问月一边用大越话轻轻地念，一边将食盒里煮好的粥食一勺勺倒了出来。

那粥非常粘稠，里面混着各种各样的谷物和一点点绿色的什么蔬菜，但总体色泽却莫名呈现出一种暗色，粥里还混杂有一些暗红的不明凝结物碎片，看起来便有点倒人胃口。

但是，明明看起来卖相不怎么样，这粥食闻起来却莫名地浓香扑鼻，里面香料的味道尤其突出。

“这难道是肉粥？可是为什么放香料？”

周问月边嘀咕着，边给两人一人倒了满满一碗。

“可是……肉粥煮出来有这么难看吗？”

但是，依旧没等她多想，明显是饿坏了的芸娘便直接扑了上来。

她的动作很夸张，甚至有些东倒西歪，似乎根本不能维持自身的平衡，那目光中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陶碗里的东西了。

周问月往后退一步，退出一个安全范畴，避免芸娘的护食反应——是的，护食。

在前面的监牢中，看见她的食盒和木勺，几乎每个人都疯了一般想来抢夺她手里的木勺，拿到自己那一份食物之后，他们大多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周问月，直到她后退到安全距离。

有些更过激的甚至试图将手伸出监牢的栅栏去抓挠她。

他们是在下意识警告周问月，不要试图把食物拿回去。

于是，周问月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芸娘径直用手掬起一把粥塞进了嘴里。

“吧唧吧唧——”

那肉粥顺着芸娘的手指滴滴答答流出，又被伸舌头舔得一干二净，芸娘吃得啧啧有声，似乎面前装的是什么美味佳肴。

周问月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子，一时间有些呆了。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周围到处都是这样进食的声音，这一瞬间，周围的“饥饿”几乎凝成实质，向周问月袭来。

“哧——”

芸娘抬起头来，往旁边的地上吐出了几块不明物。

周问月有些担心，便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走上前去看，却见芸娘身底下有几根没有完全切碎的骨头。

润泽的骨质上还有些晶莹的潮湿，上面布满了被长久炖煮时煮出的空洞。

霎时间，一个恐怖的想法如雷一般劈过周问月的天灵盖。

“都别吃了！”

她失声喊道，“别吃了！”

回答她的声音依旧是窸窸窣窣的进食声：“吧唧吧唧——”

“别吃了……”

“那个里面煮的是……”

煮的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