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我。”他抬起头说。

“好。”周问月点了点头，“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还记得多少吗？”

“嗯。”

————

青年在寂静中苏醒。

幽蓝的光芒从穹顶掉落，他眨了眨眼，抬起头，看见头顶那一小泓冰川的破洞，从这破洞中，那冷蓝的光线便是从那而来。

那光照在他脸上，有些刺目。

后知后觉地，他的手上隐隐传来疼痛，于是青年抬起手，有些机械地拆开了手中的纱布。

蜿蜒的刀痕出现在他的手腕上，伤口外翻，微微泛白。

他盯着这道有些恐怖的伤口，心中只感到不解。

从他身边望去，竟然是一片巨大的空腔，雪白的走道依山而建，蜿蜒向上，而他身处一座白塔的最顶端，由此向下瞭望。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青年走下那座塔，走入向上的走道。

螺旋的祈福花纹爬满了墙壁，白色的经幡上却沾着暗红的血痕，低低地垂在一具具尸体上。

尸体。

青年抬起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山遍野的无名尸。

那些尸体面目狰狞，面上都生了疮疤，血痂几乎糊了一脸，那些一朵朵烂疮像是血花一样开在这些尸体身上。

致命伤都在脖间，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青年跨过这些尸身，心中却无分毫恐惧，只是平淡地往前、往前，直到他看见茫茫的雪原，以及站在雪原中，白绸覆眼的老者。

————

“然后呢？”周问月追问道。

“我原本不想跟他走。”许岱皱了皱眉，“但他说……他知道我是谁。”

周问月的心一瞬间狂跳起来：“那他告诉你，你的名字是？”

“傩难。”许岱轻轻吐出两个字，抬眼看周问月。

她愣住了。

屋檐边的水滴轻轻掉落，在院子里的池塘中震起涟漪。

周问月坐在屋檐下，而许岱则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气氛一时寂然。

“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展开……”她喃喃道。

她知道许岱是现在祭司台和寒城王之间角力的核心，却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一个从小生养在寒城的人，即使他有大越的血统，即使他是意义上的阎罗天，即使他有超群的武艺，但他没有自己的势力，即使能有些许威胁，要对抗整个寒城，也是螳臂当车。

如果祭司台想要篡位，取代赫曲灼的势力，想推出许岱让他做一个傀儡王，根本就不需要抹掉他之前的记忆——除非那里面藏有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周问月猛然意识到，许岱真实的身份才是让他们严防死守的秘密！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映进许岱的眼里，让他侧了侧头，轻轻伸手触了一下她的衣角。

“这个名字不好。”他说，“我……更喜欢你的。”

嗯？？？

周问月的思绪卡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更喜欢“许岱”这个名字。

“那我就叫你许岱。”她笑道，原本莫名的紧张感突然消散了几分，有些放松了下来。

“话说回来，周围应该没有人偷听吧？”周问月环视一圈。

“他们不敢。”许岱轻描淡写道。

这个时候他就有点之前的样子了，嗯……虽然失忆了，但估计武力值一样很高啊……

周问月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最开始设想的考察生活虽然辛苦，但那也只是预设中□□的辛劳，但从她来到寒城所遭遇的种种，却无不耗费着她的心神。

此刻坐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面，也是给了她一些梳理的机会。

她转过头去看许岱，对方正垂着眼，目光跟随着那一圈圈荡开的水波，黑发流泻下来，像一弯静静流淌着的河流，静谧地滑过那隐藏在单薄衣裳里的锁骨。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便讲起她最开始来到寒城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经历。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真的很冷淡……”她半是开玩笑地说。

青年听着，望着周问月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的目光盯的周问月有些脸热，不由得严肃了几分，下意识加快了讲述的速度。

好不容易讲完了，周问月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许岱依旧在用那种很认真的眼神盯着自己，嗯……似乎还想知道更多？

于是她无奈道：“我是来这里的时候才认识你的，你从前的事我并不了解……”

况且按那个冷冷淡淡的样子，要不是她主动找话，她相信到最后她和这个人都是陌生人的状态。

许岱摇了摇头：“我想——”

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这样情绪外露的表情可不多见，周问月一脸新奇地打量了一会，抑制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你的经历。”许岱抬起头直视周问月，说。

她的经历？

周问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到周问月脸上明晃晃的迷茫，许岱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而且……”

他的表情严肃：“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咳……忘记了……话说最开始许岱确实是有问她名字的是吧……

周问月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脑补了一下一个陌生人冲进自己家门拉着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之后连名都没留下的场面。

“我的名字是周问月，是为了某件事物而来的。”周问月看着许岱，正色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牵扯到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

“遥远的地方？”许岱侧过头看她，“有……多远？”

这时候他的神色很奇妙，明明已经是成熟俊秀的脸孔，眼中却含着内敛的好奇，让他现在带上了浓浓的少年气。

“大概是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无法抵达的那种远。”周问月说。

“所以，你是来找那个很重要的人，拿走那样重要的东西……”他安静地看着周问月，“这是你一个人的旅途？”

“是啊。”周问月点了点头。

属于她一个人的、跨越了时间长河的旅途。

“所以……在你的旅途中，我遇到了你。”许岱轻轻说，随即，又念起了她的名字。

“周、问、月。”他念道，像是在细细记住，然后他开口，语调淡淡的，“如果你找到了那个重要的人，也找到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你就会离开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知的情绪，但周问月丝毫没有察觉。

会不会离开……那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会的。”周问月点了点头，“但是，距离那个时候还有很久。”

她会回去和家人团聚，可能会继续选导师的方向深造，然后在学校图书馆熬大夜，在咖啡馆秃头写论文……想到这些，总是忍不住让她心里一暖。

在周问月回忆过去的时候，许岱轻轻抬起头看花树，神色中满是平静，那花瓣雨一般飘洒下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覆盖。

————

该吃午饭了。

周问月摸了摸肚皮，惆怅地环视一圈。

这个院子的厨房很干净。

灶台很干净，锅碗瓢盆也很干净，甚至于连炉灶边上用来储藏食物的木柜里也干净如新。

柴火堆叠在一边的角落里，但是引火的用具也找不到。

一言蔽之，什么都没有。

周问月扶了一把脸上的面具，敲着锅铲发愁：“许岱……你平时在这里吃什么？”

“会有人送食物。”许岱说。

等人送过来说不定她就要饿死了……

“好吧……”周问月轻轻叹了口气，“我去问问看。”

她起身走向院门，边走边回忆之前侍者的话。

壹官……是这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