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暖暖地照着，但吹过来的风渐渐地大了，似乎要将人身上攒起来不多的热意慢慢吹散。

阿诺浑身发冷，跪在蒲团上，悄悄抬头向上望。

那些从神龛上垂下来的珠子，上面闪着金子般的碎芒，里面端坐的神女衣着华贵，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宁静微笑。

神女的额头上用白色的颜料画着一朵花，阿诺知道那是莲花，眼下晶莹的红色宝石装饰就像是两滴泪一般。

真美啊，就和刚刚在典礼上偷偷看见的那位阎罗天一样。

阿诺闭了闭眼，压抑住加速的心跳，垂下眼去。

她手上的伤口依旧疼痛，流出的鲜血染了半身，但那些血迹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包裹进灰扑扑的长袍里，遮盖得一丝不苟。

不能被发现……也不能被抓回去。

她偷偷擦着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竖起耳朵留意神龛上的动静。

过了一小会，一阵轻微的“笃笃”声响起，她便抬起头，颤抖着想从蒲团上站起来，从被选中的签筒里拿走一支签文。

但是，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腿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失去了气力，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

不行……

她在原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腿，然后勉强将自己的身躯支起，伸出手，郑重地在“因果”玉筒中拿走了一支。

好美啊……

她最后近乎痴迷地望了一眼那珠帘后神女恬静的笑颜，然后将手里的签文捏紧。

如果这支签能给她答案的话……

——

周问月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这个来求签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当她站起来拿签文的时候，有些单薄的衣袖遮不住手上露出的深深浅浅的伤疤，那是刀割的痕迹，分外触目惊心。

这个姑娘捏着那支签，最后望来的眼神带着淡淡的眷恋，然后慢慢转身走出了周问月的视线范围。

周问月的眼睛一直循着她离去的方向，却看见了三位穿着统一的黑金色服饰，额头边绑着金面具的人。走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形分外挺拔高挑，剩下的两个则稍微有些佝偻，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穿着白衣的小侍童。

那应该是……“阎罗天”们。

看样子是要回祭司台吗？

望不见那个姑娘的背影，周问月收回眼神，继续根据问题给出具体的签筒提示。

寒城人要向神祈求的问题大多并不高深，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他们自身日常生活的，或祈求家人平安，或祈求风调雨顺，或祈求没有战事，等到正午时分，她的工作便落幕了。

当神女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周问月依旧是被人抬着从神龛背后的活板门钻出来，但是她个人感觉，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那些沉重的装饰、精美的妆面，似乎真的成为了套在她身上的一段枷锁，她从台上看那些在草原上驱赶羊群的牧民，满心都是羡慕。

她身上的配饰会有专人帮忙拆卸，然后运送到皇城内祭司台存放物品的地库，然后，她会被放在单独的帐篷里休息一会。

终于拆掉了自己那一身累赘，重新恢复轻松的周问月开始在帐篷里躺尸。

帐篷里的配饰相对来说要朴素一些，没有点香料，空气很清新，连带着外面也很安静，很适合睡觉。

周问月一边慢慢用手揉着酸麻的腿，一边闭目养神，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回忆起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浑身是伤的姑娘。

她还在颤抖，看样子像是疼得忍不住。

周问月睁开眼，在床榻上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

祭典一共持续三天，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能遇到那个姑娘。

就在她看着帐篷顶，慢慢要入梦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簌簌声。

这阵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周问月这个四周安静的环境里就显得十分突兀，很轻微的声音，但同时还伴随着踩倒草丛的声响。

她挑了挑眉毛。

进来之前，她很明显地看到这个帐篷四周是有人看守的，虽然位置比较偏僻，但好歹也不是什么缺少安保的地方。

周问月没有降低警惕，而是慢慢翻下床榻，轻手轻脚把自己蜷缩起来。

“里面有人吗？”

“有，但是她是寒城人，听不懂我们说话，小点声不要吵到她就行。”

说着，这两个声音还真就离远了一些，让人听得有些费力了。

于是，两个人在帐篷边开始聊起天来，但周问月一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便乐了。

这俩人是跟着行商来的，估摸着应该是在卫队总司谋了一份差事做，而这边的卫队属于昴珈统领，和祭司台是两个势力，想必卫队没人知道今年祭司台的神女里有一个不是寒城人。

而好巧不巧地，他们挑了周问月这个帐篷讲小话。

周问月慢慢起身，往里靠了靠。

“你知不知道，最近寒城王好像在往宫里收些姑娘，说是要做随侍。”

“你可别信，我舅舅前些日子跟着祭司台的巫祝进宫去修柜子，就听说是要那些姑娘做药引子哩。”

“真假？”

“那还能有假？我和你说，他们觉得喝这些还没出阁的丫头的血是大补，祭司台就爱做这些邪门的，我可不爱看，要是哪天我觉着不行了，我就跟着商队回大越去。”

“到时候捎上小弟我啊。”

“放心吧。”

他们在墙角聊天聊得欢快，周问月在里面听得也欢快。

但是，言语之间，周问月确实明确了一件事：寒城王赫曲灼，他现在可能真的有一点问题。

寒城国力鼎盛时，在整个白泷地区都是独占鳌头，这样才被崇明皇帝枪打出头鸟，但是寒城的整个城市底蕴并没有被摧毁，可以说，只要后来的寒城王好好维护，还是能保持一份基业。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赫曲灼的名声在民间似乎一直都不怎么样，这是周问月的印象，但后来不仅仅是昴珈说他在发疯，连赫曲兰若本人似乎都这么觉得。

而且，迦南部属于流浪部族，逐水草而居，并没有非常稳定的地盘，而赫曲灼居然想到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的部落里去，如果他想要强强联合，完全可以找其他已经发展出城邦的小国家。

里面绝对有点门道。

周问月有种预感，她要找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