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泷山脉平均海拔高达5000米，铁灰和雪白交错的流石滩上没有丝毫绿意，在烈风磋磨下，细细的冰雾往远方翻滚，轻纱一般。那宛如刀锋般砍入天际的雪线，在雾蒙蒙的天空下闪着冷光。

黑云汇聚。

西历1500年，白泷雪山，春季，大雪。

“教授不会真把我的定位点误放到雪山深处了吧……”

漫漫风雪中，周问月像个稻草人似的钉在雪地里，被各种保暖装备包的严严实实，她的旁边戳着一根登山杖，整个人身上都被盖了一层细雪，此刻，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摆弄手腕上戴的镯子。

镯子呈银灰色，细而圆，它的内圈绕着一小圈蓝色指示灯，在她的摆弄下，指示灯也只是暗淡地闪了两下，然后就失去了反应。而戴在镯子边上的便携式监测手表表盘上，标注着此刻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

“周问月啊周问月，你可真是有够倒霉的。”女声闷闷地从冲锋衣里传出来，又像雪花一样被风吹散。周问月叹了口气，把镯子好好收回袖子里，拔起一边的登山杖，准备四处看看有没有避风的地方。

放眼望去，天空与浓云相连，雪白一片。

世界静寂，大雪纷扬，她的鼻尖萦绕着冰雪冷凉的气息，耳边呼啸的风声虽然被帽子隔绝了一部分，但依旧焦灼地在她耳边回旋。

雪原仿佛一张宽阔的空白作业纸，她现在扒在雪山上的样子就像作业纸上一个慢吞吞挪动的不起眼的小逗号。

一年前，周问月在做毕业论文选题的时候被自己的导师带进了一个特大研究项目去提供技术帮助，这个项目由一个富豪财团牵头，联合很多著名的学者，目的是为了找一个在白泷山脉深处至少已经消失了一千五百年的古国。

雪国。

周问月的导师这么叫它。

进组之后周问月才搞明白他们在找的古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雪国，又名白国，消失原因不明，位置地点在白泷山脉主峰白泷雪山附近，它存在的时间点大概在西历1400至1505年，距离周问月所在的时代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时光。

课题组准备去往的西历1500年，这更是王朝与王朝更替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点，而写在书中的历史几乎遗忘了这个位于东边高山中与世隔绝的小国。

甚至对于当时的周问月来说，“雪国”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只存在于类似《大越逸话》《东域奇闻录》《越朝历代附庸国考》这样野史小册子的寥寥几个篇章中。

但是，资料存世少并不妨碍别人有心探寻，这个财团给出了巨额资金，用来在大陆的东部高纬度山区印证和寻找这个小小的国家，他们甚至攻破了技术壁垒，花钱整出来一台时光穿梭机。

那就是后来戴在周问月手上那个装了蓝色指示灯的镯子，它的耗资不可估计。

“但人家的目的和我们搞研究的不一样。”

之前周问月疑惑这个财团为什么有这么锲而不舍的学术追求的时候，她的导师告诉她，“他们需要的不是学术上的考古新发现，而是这个古国里的一样东西。”

他们需要一种产于一千五百多年前的药材。

“大越皇宫里把它叫做【绛莲】，雪国本地称它为【轮回愿】。”

导师把文献的照片资料拿给周问月看，“大越最后一任皇帝景灵帝钟爱此花，不仅贴身佩戴还日日服食，据课题组考据，这种花能缓解景灵帝的癫症。”

资料上是考古学家根据皇宫里的文献记载画出来的花朵样子，那花静静地躺在素描纸上，黑白线条勾勒出小小的一簇，有九瓣花瓣，确实像是一朵半开的莲花，而旁边的附注上写，大越内廷记录过这种花朵，对治疗“痴呆、失魂”有奇效。

“财团的生物科技研究所只要求将药物样本带回来，而针对雪国的考察研究全部让相关研究人员自由发挥。”导师凝望着窗外，“现在，课题组需要让一个人去到一千五百多年前进行考察任务。”

“而在整个课题组筛选的受试者中，只有你的体检合格。”

周问月抬头看向自己的导师。

如果能确认这个王国的遗址，那肯定是一个震撼学界的新发现，但它位于现在的雪山无人区，可能还埋在百米深的冰架下，那种地方可是连最精密的勘探仪器都会失灵。

而用一个理论上成功的时光机，回到一千五百多年以前寻找一朵花，这怎么看都是不理智的疯子才会答应做的行径。

“听起来很危险。”周问月再端详了那花一眼，压下心里的波澜，把手里的塑封资料纸小心还给导师。

“嗯，但是对于研究它的学者来说，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导师轻轻叹了口气，转向周问月，眼神中有纠结。

“我会考虑的。”

周问月点了点头。

———

在那之后不久，她提交了自己的信息表。

这个财团开出来的条件优厚，穿越者不仅可以获得委员会中著名教授的推荐信，还将获得基金会连续二十年每年一个亿的个人资金资助。

从病房出来之后，周问月最终还是问护士要了一支笔，蹲在病房走廊上，把个人信息仔仔细细地填完整。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时，她的心情轻松了些许。

她的妈妈在一年前查出患有罕见病，需要终身治疗，花费不菲，万一出差错就会没命。

“我们可以为您的母亲提供更优越的医疗服务。”这是财团负责人和她见面时作出的保证。

想明白得失之后，周问月果断地下了决定。

她的母亲被安置在高级病房的同时，周问月开始为期一年的高密度训练，并在一年后戴上了那个穿越仪器，在穿越舱里做好了准备。

走之前，她的导师隔着穿越舱的舱体玻璃一遍遍叮嘱她：“你一定要记住，到了雪原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小周，要平安回来啊。”

当时的她笑着答应了导师。

事实上，当周问月一个跟头栽进半尺高的积雪，而周围方圆百里放眼过去没有任何人影的时候，虽然有心理准备，她的内心多少带着点绝望。

老教授们辛苦造的机器是有用的，就是可能降落点定位不太精准。

不过眼前的状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周问月看了看不远处被冰雪覆盖的流石滩，目测自己着陆的位置还是在白泷雪山上。

如果把她扔到白泷雪山后面的冰原里，怕是只有等一千五百年后雪山融水把她的尸骨带到下游让她亲爱的导师收拾了。

她穿的很厚实，背包的装备里，备用干粮也还富余，甚至带了小型氧气瓶。

在课题组争论了一年才得出的推测结论里，寒城位于白泷雪山山脚，被左右两侧的迦南山脉、盘符山脉夹住，中间是相对平整广阔的丘陵。

这算是得天独厚的独特地理位置，只要周问月能从雪山上下去，应该就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古国。

只需要她现在能熬过这场大雪。

铅色的云慢悠悠翻过锋利的雪山角峰，雪花像芦絮一样飘落，在这样能见度太低的情况下，周问月只能用四肢一步步摸着地缓慢地往背风坡行进，这边流石滩广布，走一米滑三米，非常容易失足摔落。

周问月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把帽子上的积雪扫去，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在雪地中摸索。

但是爬着爬着，隐隐地，周问月感觉到了不对劲。

人类刻在基因里应对危险的直觉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周问月马上收住了迈出去的脚。

在风雪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借着掩护在慢慢地靠近她，雪堆被踩落的簌簌声暗示着对方不是什么温和的小家伙。

周问月闭了闭眼，往后腰摸到她的短刀。

现在虽然在下雪，但也是白泷雪山的春季，动物们最活跃的季节，这也意味着，她可能在这里遇到狼，熊，或者雪豹。

她慢慢站起身，借着护目镜，在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看见十几双动物的眼睛，它们像幽绿色的萤火，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紧紧跟着周问月，同时伴随着动物喉咙间不时响起的、低沉的吸气声。

它们匍匐着，已经摆好了进攻的架势。

是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