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道：“多谢少爷提醒。”

如果细听的话，一定会听出他语气里隐藏的咬牙切齿，他拧开门，走出来，所幸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否则将会看见他这副被摧残之后的潦倒样。

本想在仆人专用的厕所洗把脸冲冲嘴，但是一想到刚才在少爷浴室里的那一幕，苏樾就不敢了。

还是回到了厨房，他靠着门框走进来，看了眼在研究食谱的厨师。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厨师没回头，“刚才女仆给少爷送午餐去了。”

苏樾舒口气。

厨师回过头来看他，他急忙侧身走到水池边，划开水龙头洗脸漱口，一套流程做完后，他装作轻轻松松的样子说：“太热了，刚才出了好多汗。”

厨师看着他：“被少爷欺负了？”

苏樾垂头，竟然有点想哭。

“我做肉汤给你喝，好吗？”厨师放柔语气。

苏樾抬眼，晶莹的眼中盛着困惑，他真的无法将现在这样的厨师，跟那晚挥刀乱剁的放肆妇人联系到一起，但心里还是对她有点忌惮，说：“好吧，谢谢，麻烦了。”

厨师转过身去：“不客气。”

苏樾没忍住问：“那肉汤里的肉，不会是用老鼠的肉做的吧？”

厨师的语气光明正大：“是啊。”

苏樾转身向水池“呕”了声，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厨师低声细密地笑，将一阵又一阵小小激流涌着。

苏樾慢慢走向她，问：“可为什么是用老鼠肉做的，还会那么好吃呢？”

“你是觉得我厨艺很好吗？”厨师望向他，脸上的点点雀斑，仿佛都成了期待发芽的种子。

苏樾点头：“确实是做得挺好吃的。”

“其实有的肉，也是用壁虎做的。”厨师笑得灿烂，亮闪闪的双眼好像在等苏樾的夸奖。

苏樾感觉胃部不适，默了几秒才说：“这样啊……”

“也还有我在庄园里抓到的其他爬行小动物呢，你要看看吗？”

苏樾摆手道：“我不用了不用了。”

这时女仆端着餐盘走进来，把盘子往桌上随意一搁，冲苏樾说：“走吧，我们去整理宴会厅。”

苏樾点头。

厨师道：“那你一会儿记得来喝肉汤。”

苏樾说：“谢谢你了。”

女仆“嘻嘻”两声：“有告诉苏樾，那肉片是用什么做的么？”

苏樾走向女仆，说：“我已经知道了。”

“好嘛。”女仆拉过他的胳膊，挽住他，与他一起离开厨房。

来到走廊上，苏樾问出心中所想：“你们就靠吃老鼠或者壁虎活着么？”

“我们早就不需要吃东西了。”女仆骄傲道。

苏樾惊恐问：“所以你们是……喝血？”

女仆机灵的眼神瞟他一下，像是默认了。

“但是呢。”女仆感慨般说：“这想填饱肚子的习惯，暂时是很难改掉的，就算已经过了一百年，不过少爷倒是快改掉了。”

苏樾“嗯”一声，低声说：“既然少爷的生辰礼就快到了，不如我下山去，买一些菜回来吧，这样厨师也好做，就不用天天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样把老鼠的味道给掩盖了。”

较为天真单纯的女仆，自然是还没想到苏樾的真正目的，双眼放光道：“苏樾！真是一个好主意！”

苏樾露出一个平缓的笑容。

“你不如现在就去跟少爷说吧，我有好多想吃的东西呢。”

苏樾急道：“我不行我说不了。”

“为什么？你刚才是不是跟少爷闹矛盾了？”

“对。”苏樾只好点头，“我跟少爷的关系，不太好。”

“那我去说好了。”女仆转身要走，但有个东西抓住了她的视线，她望向落地窗外，叹道：“天哪！”

苏樾跟着看过去，简直触目惊心！清洁工被钉在了铁艺大门上，就连那处，也被贯穿了一根铁钉。

一看便知是少爷做的，苏樾回过神，心慌慌道：“女仆，要不然还是别跟——”

女仆已不见了，这么快就去找少爷汇报了？苏樾提脚便追。

他没有女仆速度快，他喘着气停在门前时，女仆正好慢慢推门走出来，一股幽深的香氛也跟着弥漫出来。

苏樾心想，完了，女仆已经跟少爷说了，这样少爷一下就会猜出他的真正意图。

说不定下一个被钉到门上的人就是他，他苦着脸极其小声地问：“少爷说什么了？有叫我进去吗？”

“嘘，少爷睡着了。”女仆轻声，“一直以来他的睡眠都不太好，刚才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好在打盹。”

苏樾松口气：“所以你还没说。”

女仆很自豪的：“我把你的提议写在纸上了，等少爷醒了就会看到。”

苏樾的心提到嗓子眼：“写我的名字了？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说不准。”女仆挽过苏樾的胳膊，“总之我们快去宴会厅吧，管家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苏樾一步三回头，心里想着法子，一定要趁少爷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把那张纸给销毁，他说：“其实我觉得这种事少爷不会同意的，你不如不要跟少爷说了，免得少爷误会我。”

“误会？”女仆恍然大悟，“确实有可能，但是只要苏樾你不逃的话，就没有这误会啦。”

女仆又变了脸：“难道你是想借此逃出庄园，所以才提议？”

苏樾强颜欢笑道：“没有啊没有。”

跟着女仆来到宴会厅里，管家递给苏樾一根扫把，苏樾接过来，心不在焉扫地时，忽然得出一个法子，便立即说：“也不知道厨师给我做的肉汤什么时候好，我一会儿得去喝，肚子有点饿了。”

在擦超大宴会桌的女仆说：“她做得很快的，你马上就可以去吃啦。”

苏樾笑着放下扫把，一转身，看见厨师端着肉汤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这表情，不欢迎我吗？”厨师笑眯眯的。

苏樾用手背擦过前额的汗，说：“当然不是了，我是因为——感动，你竟然还帮我送过来。”

“一起喝吧。”厨师往里走去。

几人围着桌子，端着小碗喝汤，苏樾很快喝完，口腔跟嗓子眼都烫烫的。

厨师接过他的碗，问：“苏樾，你都喜欢吃些什么？”

苏樾没想太多：“反正不是老鼠跟壁虎。”

厨师表情变得伤心，苏樾又说：“要是能买到一些菜回来吃就好了，像厨师你这么好的手艺，一定会做得很好吃。”

管家笑了声，苏樾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苏先生。”管家一向是一副正经规矩模样，此刻他朝厨师递去汤碗，用自己的手帕擦过唇角，“想必你是因为少爷的生辰礼在即，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吧？”

苏樾硬着头皮点头。

“只是有一点，苏先生。”

苏樾皱一下眉，这管家，怎么开始这样称呼他了？

“虽然有了少爷的指令后，苏先生是唯一一个可以走出庄园的人，但很关键一点就是，少爷可能不会相信苏先生，我认为，如果想达到目的，首先得让少爷相信苏先生才行。”

苏樾知道管家的意思，正因此他心里仿佛堆了一层死灰，他道：“就叫我苏樾吧。”

等女仆喝完汤之后，厨师便要走，苏樾连忙说：“为了感谢厨师给我做的汤，不如这碗我下去清洗吧。”

女仆笑道：“苏樾，你还得扫地拖地呢，这个宴会厅，不归清洁工管，再说了，清洁工还在大门上挂着呢。”

苏樾心中一哽，听完女仆这番话，他想销毁那张纸条的心思更迫切了。

苏樾冲女仆还有管家说：“我去洗把脸。”

女仆说：“去吧，你真的流了好多汗呢。”

苏樾一路跟着厨师回来，胡乱洗把脸后便说：“那我就去宴会厅了，多谢你的肉汤。”

“不客气。”厨师眯起眼睛笑，“不过苏樾，你有点反常呢。”

苏樾：“嗯？”背到身后的双手紧张绞在了一起。

“快去吧。”厨师声音很轻快。

苏樾转头离开，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来到少爷房门口，却是不敢推门，索性趴下来看门缝。

“嘘咻~”身后乍然响起口哨声。

苏樾坐地回头，惊慌看过去。

是用流氓眼光看着他的小少爷，见小少爷张唇要跟他说话，苏樾小声道：“嘘，少爷在睡觉，不要讲话。”

小少爷偏头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的心虚，他刚移开眼神，小少爷就俯身下蹲，冲他低声问：“才几天啊，就喜欢上我表哥了？”

苏樾遑急摇头：“我没有！”

“还说没有？”小少爷狭长的眼睛微眯，“那你在表哥门前溜达什么？是不好意思进去？”

苏樾不吭声，起身打算先离开，等小少爷走后再来。

小少爷注视着他，“说话。”

“都说了少爷在睡觉。”

“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很是不耐烦？”小少爷猛地起身。

苏樾后退，贴着门，低头说：“没有。”

小少爷拽过他的肩，把他狠狠一推，随着门的吱呀声，苏樾那张惧怕的脸由明到暗。

身后传来门被合上的声音，以及小少爷在门外得逞的笑。

苏樾面朝黑暗，适应后逐渐看清了，坐在轮椅上背对他，面朝窗一动不动的少爷，好像真是睡着了。

苏樾弓腰前进，先是像小偷一样摸到餐桌边，见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他表情苦大仇深，要走时，瞟了眼少爷的侧脸，心想，这么好的皮囊给这么一个恶劣的人，真是有点可惜。

他摸到床尾来，看向床头柜，果真，那儿有一张纸，苏樾轻快跑过来，正要拿纸时，他却听见少爷的轮椅声，就像骨骼错位。

“苏樾，这么早就来陪床了？”少爷的声音很低沉。

苏樾缓慢转身，“少爷，我是不小心进来的。”

“怎么不小心？”

少爷的脸全部隐没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表情，苏樾轻声装委屈说：“是被小少爷推进来的。”

“他为什么推你？”

“我也不知道。”

少爷忽然笑一声，苏樾的后颈肉仿佛被提了提。

“你手在动什么？”少爷问。

苏樾的手背在身后，是想把那张纸给揉进手心里，没想到如此轻微的动作，都被少爷看见了，苏樾心里很紧张，嘴上说：“我被小少爷推进来后，看见少爷的床头柜上正好有一个垃圾，所以我帮少爷拿出去，免得碍了少爷的眼。”

说罢，苏樾背着双手往门那边走。

“停。”少爷说。

苏樾停下，侧目。

“给我看看。”

苏樾不动，在想拒绝的措辞。

“过来。”

苏樾看向少爷：“垃圾有什么好看？”

少爷的轮椅便开始动，朝苏樾而来，苏樾慌乱退后三步，才只退了三步，少爷就来到他跟前，将他紧握的手心一扫，“纸？”

“对。”苏樾再次说：“是垃圾。”

少爷盯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瞳孔。

这时苏樾的余光看见，小少爷推开门，往门框一倚，抱臂嘲道：“表哥，这小子在你门口鬼鬼祟祟的，我就把他推进来了，表哥应该不会怪我吧？”

少爷道：“不会。”

小少爷看热闹的笑了笑：“所以苏樾，你手里拿的纸到底是什么？”

苏樾扯谎道：“情书。”

“什么？”小少爷歪头，表情很夸张。

苏樾低头把这个谎言编的很过分：“其实是我给少爷写的情书，但是写得不好，我以后再写一张放过来，这回的就请少爷先不要看了，很丢脸。”

说完后半天听不到任何动静，苏樾抬眼飞快一瞄，少爷还是那个死样子，淡漠的脸，冷漠的眼神。

“好吗少爷？”苏樾乞求般。

小少爷此时喃喃道：“表哥啊，苏樾当真是疯了，真是没想到他疯得这么快啊。”

“出去。”少爷忽然说。

得到赦免的苏樾忙要跑，少爷逮住他的手腕，苏樾心拔凉。

小少爷脸一垮，后退，然后关上了门。

以防少爷看见他手心里的纸，苏樾的胳膊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扭着，他侧目留意少爷的动静，觉得自己像只被猫抓到的老鼠。

“今晚写了拿过来。”少爷说，“不要以后。”

苏樾张唇，像是快窒息般吸了口气，气若游丝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