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兮又唤了一遍那三个字：“姜琼南”，她见姜琼南直挺挺地坐着把自己给看累了，往后仰了仰身子，问道：“饿吗？”

两人刚从饭局出来，虽然不是正儿八经在吃饭，但她多少也是吃了东西的，她有注意到原兮，除了喝了几口水，可以说得上是一点没吃，于是她顺着答，“嗯，好像有点。”

“我也是，”原兮笑了笑，带着一点爽朗的平和气。

这与不久前原兮坐在灯下满是倦然的神色有些反差，姜琼南又忆起第一次见面，原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想到这，那珠子刮过她手背的地方，突然有些痒。

那天原兮真就带姜琼南去吃了顿饭，其实也挺奇怪的，两人只是第三次见面而已，却没有一点生疏感。只是姜琼南还是带着一点警惕的，她有点怕原兮，总觉得自己听懂了原兮的什么不言而喻，倒不是又后悔，是她在想——这算什么？

在她总结不到什么时，原兮已经规规矩矩地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入秋后晚风有了几分凉意，姜琼南只穿了一件长裙，下车后她敏感地缩了缩肩膀，正想回身道一声再见，原兮却下车站在了她身边，胳膊与胳膊微微相碰，原兮问道：“冷吗？”没等回话，接着她让姜琼南等下，转身从后备箱拿出件薄风衣，小心给姜琼南披在肩上，解释着：“昨天刚买的，先披着回去吧。”

姜琼南轻声道谢后，扶了扶因为挥手道别而下滑的风衣，转身进了小区门。

老式的破旧街区，灯暗，小区里光也是昏昏沉沉的，转角时，姜琼南回身望，竟没想到原兮还站在巷口。

她站在灯口下，靠着车子，认真地向她这里看，那灯映着昏暗的暖光，随着萧瑟秋风一晃一晃的，却把原兮整个人都照得柔和不少。

姜琼南甚至都能看到那路灯杆子上贴了稀稀疏疏的小广告，一片红一片白组成了黑，又脏又乱，原兮站在那里显得太过不合适了，好像是虚假的一般，姜琼南想着，今天的一切都像，像是虚假的梦一样。

又一次对上视线后，原兮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快回家。

于是她转身上楼，一层的灯亮了又灭，二层的灯亮了又灭，直至到五层，灯亮了又灭，楼外秋风萧瑟，落叶吹起，世界在此刻都是静的，只有心脏在咚咚地跳动着。

姜琼南在黑暗中停住了脚步向外看，原兮还在站原地，等待着她家的那扇窗户亮灯，她从包中拿出钥匙，拧开门锁时风衣又向下滑落，姜琼南抬手扶了扶，这件衣服并不合身，大她太多，她揉着衣服面料想，她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晚之后原兮偶尔会约姜琼南去吃饭，小区门口路窄，车难进停车又不好停，但原兮每次都让司机停在门口来等她。

她们也仅仅是一起吃晚饭的关系。

姜琼南觉得原兮也不像是没人陪着吃饭的人，可是偏偏会同她一起，答应的次数多了后，原兮等她等得更频繁了，从路灯下又转到了她打工的店门口，一次不经意姜琼南提到自己喜甜，原兮便常常拎着一盒精致的小甜点等她下班。

她们吃饭也就是简简单单的吃饭，每次吃的也并不是多么名贵的吃食，有时姜琼南开玩笑地提议去吃路边摊烧烤，原兮真就弯着眸子答：“好啊，你带我去。”

等到两人相处频繁到连姜琼南合租舍友都发觉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姜琼南刚穿好大衣准备拎包出门时，听到了宋筝从沙发上传来的的打趣话：“又是那个原小姐吗？”

姜琼南低头整理围巾轻声应了一句“嗯。”她还想解释什么，宋筝走到了她身边又道：“你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她往窗外望了望，又看到了那辆黑车，暗暗叹了口气，嘱咐姜琼南，“我总觉得她不怀什么好意，明明也是个女人，却好像看上你了一样，上赶着来追你。”

追？姜琼南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愣了愣，随即觉得有些好笑，宋筝没与原兮碰过面，只知道原小姐这个称谓，也更不会明白追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多么突兀。

原小姐论外貌气质，比她这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不知高上多少层，论地位论家世，不论拿什么来比，都没必要俯下身子来追她。

她明白这是宋筝的好意，两人认识四年，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安身何尝容易，也是真的信得过，才会来提醒她。姜琼南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傻笑着安慰宋筝，“怎么会，我还能被她骗了不成，”她也同样望着窗外，话却不知是说给宋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雪天加大雾，路上灰蒙蒙的，姜琼南拿着那把黑伞出了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黏在鞋底有些滑，等走到了小区门口鞋子已经脏了。拉车门前姜琼南下意识跺脚时，原兮先开了门，她俯过身子拉了下姜琼南的手，等姜琼南坐进车里后又将长羽绒服盖在她腿上，问到：“冷吗？”

“还好，”车里暖气开得足，一冷一热让伞面开始滴水，皮质车垫被染上了不少水渍，姜琼南笑着又答：“我不怕冷。”

“手都是凉的，还不怕冷啊？”

姜琼南这才看着原兮手中抱着的东西，像是个小炉，套着毛绒绒的外身，大概是个暖手的物件，怪不得刚才原兮的手那样热。原兮注意到姜琼南的好奇心，抬手把手中的小炉塞进了姜琼南怀里，“借你暖暖？”

“还要还啊？”姜琼南怀中忽得一热，笑意又染上了眉眼，抬眸冲原兮问道。

她眸色水润润的，带着几分小女孩的狡黠，接着把那把黑伞递给原兮，“那这个也要还吗？”

原兮笑出气音，心情很好地应着她答：“还了你晚上不就得淋雪回去？”

“可是我有原小姐送啊。”姜琼南手里捏着后排的抱枕，晃了晃身子满是得意的答。

原兮一手持着还带着冰冷水汽的伞，一手抽出姜琼南手上的抱枕，又把伞放进姜琼南手里，问：“哦？是吗？哪位原小姐？”

“忘了哪位了，要不我再去问问？”姜琼南说着就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铃声从原兮的手机传出，她按了接听键，面对面与姜琼南对视着，两种人声相叠，姜琼南听到眼前人说：

“只要你想，都不用还的。”

雪天路堵，车窗外的杂音夹着风声让人心乱，可这句话偏偏绕过了所有，轻而易举地进到了姜琼南耳中，带着莫大的魔力，吸引着她继续向前。

原兮说完这话后低头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她好像总是没什么所谓，每次都是让姜琼南来选择，姜琼南选不出来，原兮就让司机随便开，开到哪就去哪。这种没所谓吃什么的原兮真的会让姜琼南有种错觉，好像她与她吃饭，不仅仅是吃饭，重要的是同她吃饭。

姜琼南常常都这样为自己解释这种错觉——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原兮对她来说太过轻飘飘了，好像梦一样，尽管她们已经相处了一个季节，她还是会断断续续梦到她，以至于每每切换到现实，她还在怀疑，这是到底梦还是现实。

她对原兮其实并没有多么了解，她所得知的远远无法与对方了解自己相比，她的资料就在学校，一查就显而易见，而她对原兮的了解就只能从原兮的话语里剖析分解。

第一天吃饭，原兮就告诉她，她的公司缺演员，她朋友的本子缺个角色，于是她就跟着她表叔父去电影学院逛逛，原兮开玩笑说着：“能找到当然最好，找不到呢，多看看漂亮姑娘也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原兮认真地望着她，眼眸未有一丝波澜，却偏偏让人觉出一种惊涛骇浪的深情。

这或许并不带点别的什么意思，可每当这时姜琼南就会想起初见时她那淡漠的双眸，这些东西，越想姜琼南心里就会越空，那是对一个人的内里永远也看不透所导致的空。

那晚原兮一直送到她楼下，雪落完了后的夜晚风变得更加刺骨，姜琼南怕原兮冷，还在推脱着手炉，楼梯口的声控灯时亮时暗，暗的那一瞬原兮的音色也沉了一沉，像是生怕叫醒了灯光一样，轻声道：“确实冷，要不你来抱抱我吧。”

姜琼南点了点头，黑暗中显得没多明显，但原兮大概是看到了，因为下一秒她就被原兮的双臂环住，陷入了一个拥抱中。

那是一个温暖而又踏实的拥抱，在寒风刺骨的昏暗楼梯口。隔在两人中间的是厚厚的衣料，致使听不到彼此心跳，只剩风声。

可在那十几秒里，姜琼南却产生了那么一丝波动，意为心安的感觉，不过更多的是，她在想手机刚刚收到的消息，宋筝说今晚不回来了。

在原兮撒手的那一刻，姜琼南动了动嘴唇，她想说，天太冷了……雪天路滑，可组织的种种语言都很是劣质。

她还没说出口，原兮就拍响了灯光，接着为她整了整衣服，“快上去吧，我走了。”

那句“要不上去暖暖身子”硬生生被姜琼南吞了回去，她轻声应答着：“好，你也快回去吧。”

姜琼南上了楼后，才发觉，原来手炉与黑伞真的都在她这里。

哪怕很久很久以后，姜琼南都会记起这天，原兮确实不会同她说谎，就像她轻飘飘那句：“只要你想，都不用还的。”

不是玩笑，是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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