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检察官办公室内。

比陆穆和先开口的是陈典，他一脸惊喜，咋咋呼呼：“没想到管理局说的Ⅲ级能力者是您，真是太好了！咱们前天见过的，啊不，一个星期前也见过。反正，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陈典对顾知敛颇有好感，不仅是因为他身上那种让人为之折服的特殊气质，更因为顾知敛是为数不多会安静听完他讲话的人。

想到这里，陈典不由得在心里抹了一行清泪。

顾知敛极为自然地转向陈典：“你好，陈队长。”

陈典受宠若惊，正准备握上他伸过来的右手，却被陆穆和半路截胡。

陆穆和握住顾知敛手腕，将他整个人都背到自己身后，神情不悦地说：“万事讲个先来后到，没看到顾会长先跟我打的招呼。”

他选择性无视陈典愤愤不平的表情，开始撵人：“‘让最高检察官与新加入的Ⅲ级能力者初步接触’，是管理局那边的原话。机动组的勘查任务不少，都做完了吗？去去，一会儿到了下班时间再过来。”

“知道了，”陈典撇了撇嘴，冲顾知敛摆摆手：“顾会长我先走啦，晚上一起吃顿饭呀！”

随着门一开一合，会面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穆和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沉默半晌说道：“没想到你加入了能力者管理局，你父亲没有拦你？”

“只是暂时协助管理局破案，”顾知敛松了松手腕，上面似乎还留着陆穆和留下的余温：“之后事情结束，还是得回公司继承他的事业。其实，我原以为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说服他。”

顾知敛回想起前天的场景。那时风吹落报纸，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这是你第一次杵逆我，顾知敛。”顾盛双的话中藏着愠怒，但他控制得很好：“你需要给我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

“因为我亲眼见到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死在我面前，”顾知敛语调平稳，眼底却仿佛在酝酿一场欲来的风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我应该介入这次事件。”

“不能给出非感性的理由，我很抱歉，父亲。”

在无法追溯到的过去，有古迹显示那时的世界不存在能力者。甚至更久远的，不存在Alpha和Omega。不知什么时候起世界树变化，诞生了很多新的东西。人们被时代浪潮裹挟着前进，适应变化、并制定新的制度。

修改婚姻法、成立能力者管理局，制定法案、区别审判能力者和普通人。

“脑干”知道他、了解他，并且让他亲眼见证了一场死亡。

“受害者”这三个字干脆利落，就像一把架在顾知敛脖子上的刀，持刀人不是他，却能逼迫他抬头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悲剧。在这个存在异能的世界，死亡其实并不少见。

——但也不意味着死亡就应常见。

“顾知敛，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做起了英雄梦，”顾盛双沉声说：“但我不会阻止你。既然你觉得你能解决这一切，那就记住不要把麻烦带回顾家。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跟你说话总是会让我疲惫，你出去吧。”

……

“公司的事情我已经移交给了沈率，”顾知敛回过神，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了解我的日程安排，能力也足够处理剩下的项目。”

“你用工作搪塞陈典或许可行，但故技重施对我是没有用。我昨天主动向管理局请缨时，楚局长就告知了案件的凶险性。”

顾知敛如雕塑般纯白的脸带了点清泠，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平静通透：“转接项目、测试能力，还有与管理局签下的各种协议，这些事务我用了近一天的时间完成。陆穆和，你知道我的脾性。”

朴基生的暴露仅仅只是绳子中段，在他之前有多少人惨遭毒手，在他之后又有多少人受到威胁——这些通通不可知。他的背后是一张几乎结好的药剂网，只要网还挂在暗处，就有变成待捕猎物的风险。

Ⅲ级能力者大多数分布在各大组织协会，极少有人选择加入管理局、累死累活地赚点辛苦钱。顾知敛深知自己的力量不过蜉蝣撼树，却无法选择袖手旁观。

就当他真的是在做一个没有结果的"英雄梦"。

陆穆和闻言笑了。

他引题未半而半道崩殂，今着人先鞭，话堵腹中。他自然了解他家学生会长，明白自己优秀的语言沟通能力和心理学|运用技巧派不上用场，索性闭嘴接受命运。

大不了他多用几次能力、把顾知敛护紧点。

……

“我猜，让顾会长决定协助调查的主要原因，应该是朴基生之死。”陆穆和直入正题，说道：“他的死亡是由脑细胞失活造成的，仅凭这一点很难查出什么东西。除了坐实制药组织有个针对大脑的Ⅲ级能力者，其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天朴基生横死的模样又在顾知敛眼前浮现，他凝了凝神，问道：“朴基生的后事……管理局决定怎样处理？”

“生理各方面的数据都收集得差不多了，”陆穆和说：“所以昨天就把尸|体交给了他的家属，让他们自行处理。我不负责这一部分，不是很清楚交接的后续。”

顾知敛想起电梯间那两个女孩子的话：“……祁肆？”

“嗯？顾会长知道？”陆穆和挑了挑眉，食指摩擦着下巴：“说来好笑，朴基生五十岁至今未娶，私生子倒是不少，祁肆只是其中之一。管理局与他约谈过，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

“之后为了稳妥起见，也安排了他们与朴基生的会面，只是朴基生压根不记得谁是谁。反倒是从他本人下手，查出了不少东西。”

陆穆和收敛了神色，用投影仪放出几张现场照片。第一张是之前进过的地下室，绿色试剂瓶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顾知敛将案件材料往后翻了一页，听陆穆和继续讲述。

“化工药研组进行了抽样分析，从中提取了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 ”

“顾会长知道昆虫性外激素吗？一般来说，这类有机化合物为无支链的长链不饱和醇醋酸酯。而药研组提取得到的物质，与昆虫性外激素只有支链上的差别。”

陆穆和又放出一张化学结构图对比：“术业有专攻，我看不懂这些结构简式，但药研组怀疑这就是药剂的特殊之处。并且，在受害者血液中也发现了这种物质分子，它无法被分解，算是多少留下了点蛛丝马迹。”

顾知敛皱眉看着图片，提出了质疑：“凭现在的分子合成技术，这样复杂且不稳定的支链是无法被人工创造的，更不用说‘无法分解’。”

陆穆和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不错，药研组提交的分析报告也提及了这点违和。话说，顾会长继承新能源材料公司之前，还需要学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要打岔，”顾知敛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屏幕：“请继续说。”

陆穆和心里笑他警告人还要带个“请”字，面上老老实实地严肃起来：“所以我们猜测，‘脑干’所在的组织还有一名极重要的异能者。祂可以改变化学物质的结构和性质，并以此达到祂需要的效果。”

“缴获的绿色试剂也可以印证这点推测。”陆穆和顿了顿，示意顾知敛看下一张对比图：“每一排试剂的物质分子支链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差别，结合受害者和嫌疑人的证言，对方应该还未制作出稳定的成功品。”

“而在朴基生的书房，我们发现了几瓶由人赠他的红酒，酒里好巧不巧地也有这种物质。赠予人——云城Kpachoe红酒研发者韦喆——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知敛不由得动作一顿。

陆穆和瞥见他的表情，问道：“怎么了？顾会长认识？”

不仅是认识……

顾知敛一向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沉默片刻，说道：“……我母亲以前生活在云城，与韦叔……，韦喆是中学好友。她结婚时，韦喆独自揽下了全场的红酒供应，分文未取。”

直到现在，两家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陆穆和极少听他提起他母亲，只知道她在顾知敛初中毕业那年因病去世，之后顾父未曾再娶。

情报交流不急于一时。按照管理局的意思，是要他抽个时间带“新加入的Ⅲ级能力者”再探朴基生住宅。剩下的细节，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陆穆和岔开话题，说道：“今晚正好要展开第一次行动会议，顾会长有时间可以过来听听。不过我的建议是，只听最后结论。之前的时间基本都是老古板们商酌来商酌去，然后选了个最不靠谱的方案。”

他的本意是转移情绪重点，却没想到一语中的。

……

第一次会议即将结束，行动草案复印件被发到每个人手上，白底黑字地写着决策细则。

时间原因，文字仍是断断续续的大白话形式，还未转化成结构完整的官方语言。

有关顾知敛的那一页，速记员字迹清晰，陆穆和却觉得决策组长的脑子不太清醒。

上面写着几段话：

「已知：

一、顾知敛并未对外公开离职原因，此次为秘密合作，只有亲近之人知晓。

二、顾家与韦喆交好，韦喆在纪琳女士婚宴上曾主动提供红酒，推测对于其子顾知敛亦会相当友好。」

「决定：顾知敛向韦喆表示自己将要订婚，所以才暂时搁置公司事务。他携订婚对象前往云城，邀请韦喆作为订婚宴的红酒供应商，以此达到初步接触。」

「订婚对象人设（待细化）：极度喜好红酒，对红酒制作过程及工艺感兴趣，希望能实地参观。推荐选择Omega。」

「注：本次行动主要目的是接触嫌疑人，无需深入，不可打草惊蛇。第二次行动会议将于三天后进行，届时将正式拟定行动方案，请相关人员准时参加。」

陆穆和一时无言：人你妈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