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秋闻言僵在了原地，在姑姑阴冷的目光下，双腿下意识地要弯曲下跪。
但膝盖上微微传来的刺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不要轻易朝别人下跪。
陆舟说过的。
即使，即使来人是陆舟的姑姑。
暴雨那日陆舟回来时见他跪在厨房门口，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但后来神色严肃地和他促膝长谈，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许他随意向别人下跪。
他不想违背陆舟的意思。
陆翠莲等了半刻，不见岑秋如往常一般见到她规规矩矩的跪下，眉头皱了皱，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在岑秋神情错愕时猛地上前扇了他一巴掌，"长本事了？"
"别以为我那侄儿稍微给你点好脸色，就以为自己得了脸！"陆翠莲眼睛是典型的三白眼，眼白占了眼球的大部分，她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落在岑秋白嫩的脸蛋。
这样白皙精致面孔在清溪村十分少见，村里的姑娘哥儿每日要忙活地里家里，皮肤黑黝黝的，肤质也十分粗糙。
就是自己年轻时候也比不上，何况自己上了年纪……想到这里，陆翠莲下意识摸冷漠自己松松垮垮长满黄斑的脸，再看向岑秋的目光里是藏不住的嫉妒。
"我都没怎么使劲，你就捂着脸装给谁看？"陆翠莲捏住岑秋的胳膊，将他手臂移开，一个粉色的巴掌印烙在脸上。
陆翠莲眯了眯眼看微微肿起来的红印子，嘴角微挑，心中有些畅快。
"帮你长长记性，下次要记得尊重长辈。"陆翠莲拍了拍岑秋的肩膀，"你这次给我跪下磕个头，我就不追究了。"
"不，我不。"岑秋第一次言辞反抗这位姑姑。
陆翠莲下意识地想再次扬手打人，却发现岑秋已经和她拉开了距离，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陆翠莲放下手，鼻子哼了一声。
“你以为陆舟帮你出头是真的悔改，想和你重新过日子吗？”陆翠莲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可知道，他早有准备将你卖掉的念头，陆舟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他原本可以配一个知书达理又好生养的姑娘，都被你家给搅合了，你还指望他喜欢你？”
“真是好笑，可怜虫还满心满眼地相信他，自以为有了人给撑腰......”陆翠莲捂着嘴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才重新道，“我今天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真相。你仔细想想，陆舟哪里来的钱给你买新衣服，老宅最近可没人给他银子，那就只有人牙子付的定金.......”
岑秋闻言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纵然心里再不相信，也无法反驳姑姑的话。
陆舟的钱，从哪里来的？
他的新衣服和鞋子，厨房里里那么多米面......
难道这几天，是陆舟一直在骗他吗？
鼻子一阵酸楚，眼泪在泪眶里打转，岑秋捂着闷闷的胸口，只觉得好不容易粘起来的心脏，忽的分崩离析，碎了一地。
陆翠莲看见岑秋这副被打击得魂不守舍地模样，笑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地离开院子，徒留岑秋一个人怔愣在原地。
*
田里的庄稼最近涨势很好。
陆舟忙活许久，终于将地里的野草锄干净，到沟边洗涮感觉脚上的污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田地，心中很有成就感。
弄完这些，陆舟扛起锄头回家。
路过离家不远的大榕树时，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
“侄儿，好几天没看到你了。”陆翠莲笑容温和地同陆舟打招呼，好似一个贴心的长辈，完全看不出方才在岑秋面前的嘴脸。
“姑姑找我？”陆舟认得此人，她是原身的姑姑，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在老宅总是帮着他说话。
“是，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陆翠莲两眼笑开，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这里热，我们去树下说。”
陆舟跟着她来到树下，“什么好消息？”
“今儿宗族里已经商量定了，要把你三叔的那几亩田过到你名下。”陆翠莲眼珠子一转，看着陆舟肩上的锄头道，“还是侄儿你有本事，在大哥面装了几天，就能将三哥的东西哄到手。”
“想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怎么能下地做这些粗活，叫岑秋去做不就可以了，为了那几亩水田，委屈你了。”
“岑秋是哥儿，腿上的旧伤还没有好透，做不了这些，田里的活我来弄就行。”陆舟反驳道。
陆翠莲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侄儿在姑姑面前不用伪装，姑姑是自己人，是向着你的，老宅里好些人不乐意将田地给你，尤其是你二叔，还是你姑母我力排众议，帮你周旋，才帮你要到了地契，不过还得劳烦你再装一年......”
“族里说了，要观察一年你的表现如何，如果你表现好，就把地契给你。”陆翠莲顿了顿，咬牙切齿继续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对那岑秋太好，我瞧着他最近是有些飘了，敢给我脸子看。”
“我没有装，岑秋不是那样的人。”陆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多谢姑姑帮我说话，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从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今后我便真心将岑秋当做我的夫郎。”
“什么？”陆翠莲惊呼，一脸不可置信，“侄儿，你吃错药了，那小狐狸精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陆舟眉头一皱，“姑姑对我夫郎放尊重些，我不喜欢你这样诋毁他。”
陆翠莲见陆舟说得认真，心道不好，陆舟这小子还真被灌迷魂汤了。
“侄儿，他有什么好的，你这一表人才的模样，合该配一个名门闺秀，那种不能生的哥儿，你玩玩就是了，千万别当真！”
“依我说，你年后就将他卖了得了，我瞧他模样也不是个安分的！”
“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岑秋很好，我敬你是长辈才耐心与你说道，若再听到你诋毁我夫郎，姑姑以后就不要踏足这里了。”陆舟冷冷开口，神情不悦。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陆翠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陆舟没有在继续和她搭话，扛着锄头离开。
目送着陆舟走远，陆翠莲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没出息的东西！”
*
“我回来了。”
陆舟推开院子门，没看到岑秋，心里有些担心。
“陆，陆舟。”岑秋慌慌张张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却始终低着头。
“你脸怎么了？抬起头，我看看。”陆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我，我不小心被虫子蛰到了脸。”岑秋连忙捂着脸，不让他看。
“别怕，我看看。”陆舟捻住他的下巴，轻轻捧起他的脸，一道鲜红的五指手印印在半边脸上，岑秋的眼眶通红，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陆舟轻轻抚了抚那片红印子，心疼极了，“谁打的？”
岑秋泪珠滑落，哽咽着没有说话。
“方才谁来过？”陆舟猛地想起今天路上遇见的人，“姑姑打的？”
“我去找她。”陆舟当即要走出院子。
却被岑秋一把拉住衣袖。
“你，你别去。”岑秋颤着声音道，“我不疼的。”
陆舟有些心疼，又伸手轻轻抚了抚那片红印，“别怕，我会替你讨个说法。”
“陆舟......”
“我在。”陆舟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你不会发卖我的对吗？”岑秋低着声音闷闷说道。
“不会。”陆舟松开岑秋，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是我的夫郎，夫夫一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舟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柔，让岑秋心里微微放松。
“那，那些米面，还有给我买东西的钱，是，是从哪来的？”岑秋终于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心里有些发虚，担心陆舟生气。
“那日夜里睡不着，正好秦大郎路过，我和他去田里放水，我在水田里除了抓到几条小鱼，还逮到一条大水蛇。”陆舟解释道，“隔日一早，便去翠春楼卖给了他们掌柜，赚了三百文。”
“买完东西后，还剩一些呢。”陆舟笑道，“借梯子那天路上遇到了大伯，顺便还了借他家的钱。”
岑秋点点头，陆舟做这些都有旁人在场，小鱼晒成了鱼干还挂在厨房门口，话自然做不得假。
他忍不住擦了擦未干的泪水，问出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那你会一直在吗？”
“会的。”陆舟认真地回答，又抚了抚小夫郎的脑袋，“快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嗯。”岑秋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嘴角上扬，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陆舟你答应我了，会一直在的。”
“好。”陆舟知晓小夫郎的不安，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稍作安慰。
两人站在院子里相拥了一会儿，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些。
岑秋今日异常地主动，牵着陆舟的手就不打算放开，直到陆舟不得不忙别的，岑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陆舟只当他受了惊吓，也愿意多陪陪他。
而且，这样的亲近，陆舟很喜欢。
采集了一些利于消肿的草药捣碎敷在小夫郎脸上，陆舟看着小夫郎弹指可破地皮肤，心疼道，“若是有冰块就好，冰敷消肿更快。”
岑秋摇摇头，“大热天的，城里冰少，价格昂贵，不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