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兮翻到二楼走廊上，刚要说话，院内霎时间一片通明，掌柜的阴恻恻地笑着，身旁两个同伙擎着火把，一脸的凶神恶煞。

他的破锣嗓子在这死寂中犹为刺耳：“呵呵，这可真是葫芦上结南瓜——天下奇闻了，不知道我们天明山小村镇，还出了少年侠客？只可惜你孤军无援，纵然你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里！”

楼梯上的三个匪徒并肩而立，将下楼的路堵得死死的，那书生已经吓软了，跌在原地直发抖。陶兮想上前把他拉过来，只可惜鞭长莫及，才跑了几步，捕捉到一声锐利的尖鸣，她猛然弓起身子，“铛”一支箭没入她身侧的房门中，箭尾还在震颤。

陶兮站起来，略一转头，掌柜的手上的弓弦还在抖着。

“艹他娘的！”

他气急败坏骂了一声，伸手往背后再摸了一支箭就要搭弓。而与她对峙的三个人也都朝她饿狼一般扑来，陶兮瞅准时机，先逮住一个破绽把其中一个麻醉了，然后往后腾空翻起，用匕首当下格挡挥下来的刀。

陶兮的匕首是经过合成材料特制的，顶尖工艺，韧度、硬度在现代都是稀有的，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刀刃相撞火花迸闪，那看上去杀气逼人的大砍刀就这样碎成了两截。

趁着那人愣神的短暂瞬间，她猛地冲上前对着那人右腹部刺了一刀，一声凄厉的惨叫后，那人捂着伤口趔趄几下跌坐地上。

陶兮将旁边那个看傻眼的一脚踢下栏杆，他一声惊叫还堵在喉咙，就重重摔在地上。

书生还在傻傻地看着她这边，目瞪口呆。

陶兮气得骂他：“还傻站着干吗？回屋去！”

书生如同听到黄钟大吕，慌忙朝自己屋里爬去，等走了几步才回过味儿来，这位少年侠客声音也忒像女人了！不过此时也无暇琢磨这些，他进了屋便掩上门，还压低了身子，生怕被箭射中。

院内的掌柜因为顾虑着同伙，只好搭着弓在那里瞄准，不敢放箭。结果看到这幕怒火攻心，出离愤怒，大骂着要射死她，没注意到陶兮声音的变化。

陶兮靠在柱子上以此作为掩体，向下面的掌柜嘲讽道：“我说掌柜的，你不就是要钱吗？可惜你们这十双眼睛，全跟出气的一样，看到马厩里那白马了么？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鬃毛纤长浓密，那是西北蛮人进贡的上品骏马，比京城里两套宅子都贵。你把那马牵走卖了，不比在这破地方当山大王强啊？”

她这一番话落地，院内静了一瞬。

一个伙计问：“大哥，果真是西北的宝马吗？”另一个则不在状态，磕磕绊绊地嘟囔着：“奶奶的，怎么这小子声音娘们兮兮的？”

掌柜的也不愧是这些人的头，反应迅速，他笑了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子就借你吉言！不过你害了我这么多弟兄，我岂能放过你？进了我这店，死不死由我说了算！”

“只是让他们睡会儿，又没死。不信你上来自己看。”

“想诈我？”掌柜的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在那儿埋了机关，伏击我们，爷不上你的当！我这火堆一烧，山上还有兄弟，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逃！”

说着掌柜的指了指身后，那伙计应了声，就要去墙角的柴火堆放火，这举动分散了陶兮的注意力。

而被陶兮刺伤在地上的那个匪徒，突然暴起，大吼一声朝她扑来，把她从柱子上推开，底下登时传来掌柜的拉紧弓弦的声音！

陶兮被匪徒抱紧腰部不能动弹，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尽可能弯下身子以栏杆为掩体，怒火腾地燃起，屈起膝盖狠命攻击那匪徒的伤口。

——黎明前最暗的夜空中，同时响起两声惨叫。

眼前的匪徒痛苦大叫，松开臂膀蜷缩在地上抽搐，这道声音是他发出的。而另一道却来自院内，那个去墙角放火的伙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火把甩脱了手，滚出好远。

“......”

院内两人回头怔楞了一瞬，忙意识过来什么，朝房顶看去，紧接着极快的连续两声利器破风的呼啸声，羽箭锋利直中喉管。在火把掉落的那一瞬，火光里两个人都是目眦欲裂，满脸惊骇，“扑通”两下，两人倒在了地上。

世界顿时恢复了寂静。

陶兮怔楞了刹那，想要将身体往外探一下去看房顶。

突然身后的上房内亮起了灯，门“吱呀”地被人推开，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风度翩翩踱步而出，朝着她直笑。

“陶姑娘，真是天假其便，我们又见面了。”

陶兮不自觉嘴角微微抽动，跟杜璟含笑的眼神正对上了。

其实在看到那几匹马时，她推测得出这里还住着另一伙人，而且此人身份来自京城，非富即贵。然而无论怎么她也想不到，还就是善王，按理说他此时应该在问天府，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仙池的地界。

这也印证了陶兮对他的猜想，这次下江南，他的目的应该不止是整顿吏治。

但她不太乐意见到这位金枝玉叶的殿下，他位高权重城府极深，动辄身边跟着一帮随从，各个身手不凡，还有自己的情报网。接触得越多，被他们发现身份的风险就越高。

她干巴巴地笑着，补了个仓促的万福：“善王殿下，真是巧啊。”

杜璟自小长在皇宫，浸润人情世故，自然一眼就看得出陶兮的不适，他长眉微蹙：“姑娘脸色不好，可是受伤了？——陈礼！”

“？”

还没等陶兮说话，旁边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恭敬应了声，走上前来邀陶兮进屋：“姑娘，还请进屋，让小人仔细把脉查看。”

“等等，谁说我......”

她被簇拥着进屋，回过头想说清楚，杜璟则在她身后，笑得温润儒雅：“这黑店里的饮食，多半有毒物。我观姑娘脸色苍白，担心被歹人趁虚而入，沾染了毒物。你放心，陈礼的医术，连太医都没几个比得过的。”

“......”

我进这里一口水都没敢喝，怎么会中毒？陶兮暗自腹诽。

她被请到中堂椅子上坐着，在陈礼的示意下伸出左手，这一动作，腕上的银色镯子和墨黑香珠串就露了出来。

杜璟自然而然地坐在另一边，而陈礼则半蹲在陶兮面前，有些迟疑：“烦请姑娘，把腕上的镯子往上扶扶。”

“......哦。”

陶兮依言将镯子扶开，陈礼轻轻搭了上来，集中精力认真探查，而善王的随从都拥在周围，各个控背躬身，屏息凝神。被这几双眼睛看着，陶兮深感不适，她扭过头，却看见杜璟的目光放在她手腕上，若有所思。

既然善王一直在，想必刚才那番争斗已经被看见了，仅凭动作，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她身上或许有暗器机关。

这是他在假借关切，实则试探。

杜璟眼睫垂下收回眼神，丝毫不在意陶兮的直视，还对她显露出风度翩翩的笑。陶兮倏地意识到，这是古代，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自己这样略带警惕的眼神，放在别人身上，甚至都可定罪她目无尊上。

陶兮低下头不去看他。

过了会儿，陈礼抬起手，朝杜璟点头回道：“殿下放心，姑娘脉象平稳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中毒痕迹。”

“那就好。”杜璟轻点头，挥手让他退下，“适才凶险万分，又看到姑娘这满身血污，一时担忧，人没事就是好的。”

陶兮奇怪，我们也就见了两面，不至于到那种你要担忧的地步吧？

但心里吐槽不敢宣之于口，面上还得做足功夫：“谢殿下关心，我......民女感激不尽。既然......”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浑厚有力的男声：“殿下，都处理妥当了。”

两位身材高大的侍卫站在门前。陶兮挑了挑眉，其中一个正是之前不打不相识的侍卫云昇，云昇低眉敛目，直到杜璟的回应，才抬脚走进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陶兮，神情复杂难懂，有好奇，有怀疑，还有一丝丝的钦佩。陶兮被他这一遭骤然打断，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只能瞪着他不说话。吓得云昇移开目光，把自己缩在另一个侍卫后面。

“陶姑娘刚才要说什么？”

杜璟轻轻地将茶杯推到陶兮手边。

“呃......”陶兮把到嘴边的话又琢磨了下，才缓缓道出，“我想说，多谢殿下及时出手，否则我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而不是坐在这里。”

杜璟身体微微向她倾斜，这是个认真倾听的姿势。他好像被陶兮这话戳中什么一样，笑得肩膀都在抖，良久后摇了摇头感叹：“陶姑娘真是风趣，也不必妄自菲薄。之前只是听云昇所报，知道你身手不凡，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知姑娘武艺果真出类拔萃。”

“呵呵，您谬赞了。”

“自问天府一别，半月有余，我虽有预感会再与姑娘相见，不料这重逢却如此之快。如果我猜错还请不要见怪：姑娘这次，是去找黄安的么？”

“......”

陶兮神色一凛，原本扯出的礼节性笑容瞬间消失。

她的转变太过突然，连一旁斟茶的侍从都紧紧盯着她。而杜璟仍然神色不变，清润的嗓音继续徐徐道出：“当初杨赫在审问‘青竹’时，得知黄安曾在金水县任期，买通凶犯杀害过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人叫陈玉珩，一个人叫陶青......”

陶兮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轻颤，眼眶发红，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杜璟顿了顿，轻声叹了一下，继续说着：

“至于黄安因何要杀害此二人，青竹交代他只是作帮凶，别的一概不知，黄安对他也并不是推心置腹。去年三月时，黄安再度调任，到了许之桢所管辖的仙池府内。而自此黄安与胡廷瓒日渐疏远，与许之桢的关系愈加紧密，甚至还将亲女儿嫁给大三十多岁的许之桢......”

“——是义女。”陶兮疲惫地轻声纠正，嗓音沙哑，气息不稳，“他亲女儿已经死了。”

杜璟没想到陶兮会出言纠正，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睛。

陶兮苦笑道：“我说过，我只是为了我父亲。我不得不拼死练习，不得不逼着自己练就一身武艺，只想找到他，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陶姑娘，关于之前我对你隐瞒令尊一事，还请你谅解。”

“没什么。就算殿下不说，我也总会自己调查到的。不管黄安是几品官，攀上什么高枝，哪怕他攀上宰相，我也会找到他，然后将他的存在从这里抹杀，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清纯秀丽的容貌本该是纯洁无害、惹人怜爱的，此刻却被仇恨染上戾色，表情阴鸷得吓人。这番话语气平淡得过了头，混杂着她轻柔的语气，让人平白的在夏天感到一丝寒意。

诚然陶兮自己知道，这只是狠话，也不算夸大。她肯定不会杀了黄安，但会将他立即带回，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会彻底消亡。

然而这一屋子的男子似乎都会错了意，各个脸色诡异。

抹杀......消失、不留痕迹，这样的描述让他们不由得想起各类耸人听闻的杀人案，分尸，掩埋，荒无人烟的深山密林。抑或是江湖传闻里的化尸水，将人泡在其中，便化为脓水，再也看不出一点人样。

连杜璟那八风不动的表情也变了，直直地盯着她。

陶兮默然和他对视，片刻后笑了笑，比之前面对杜璟的任何一次都笑得灿烂：“我听说殿下主管刑部，断案如神，曾破获过多起要案。像我这样要杀朝廷官员的，一般都是死罪吧？”

“......但如果是私受贿赂、侵吞国帑的贪官，可酌情减刑。如若这官员还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便是死有余辜，应将功补过。”

且不说黄安此时还活着，只是假设。陶兮没料到他云淡风轻地给出了应答，还将黄安的情报故作无意透露给她。

“......”

陶兮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所以，殿下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因为这个吗？”

“正是。”杜璟轻轻啜了口茶，“西南一带，历来发来的奏折文书都说此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时和岁阜’，但愈靠近，愈能发觉此处之诡异，百姓见生人如惊弓之鸟，入了夜偌大村庄，连个灯火也不见！哪来的什么‘时和岁阜’？”

他说着说着声音也高了几分，情绪强烈起来，生生被良好的修养压了下去，他按了按眉心，长吸了口气：“若要彻底查清，只有躬身入局。这仙池，我不能不来。”

此番言辞发自肺腑，听之令人动容。陶兮默然点点头表示赞同。

屋外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天光大亮，连昨夜那厚重沉闷的乌云都消散殆尽，因着谈话而沉重阴郁的气氛也被这暖色轻抚，变得轻快愉悦了一些。

杜璟白皙俊美的五官在阳光下犹为耀眼，他朝陶兮发出了邀请：“如何？陶姑娘，可否同行，将这仙池府里的魑魅魍魉都找出来，暴晒于烈阳之下令他们无所遁形？”

写着写着熟手了，发现前面有些还是没写好，抽个空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