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一位娱乐圈炙手可热的超级明星，其经纪团队工作的繁忙程度是可想而知，取名为“早日暴富平躺一年”的私聊群丁零当啷响了一上午，全是商务小艾在发疯。

李疏的代言涉及各行各业，五花八门，放到他身上对应的就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奢牌拿的都是全球代，平价国货却细分得一丝不苟，可总有些品牌妄想拿着支线代言模糊宣传成全线，企图忽悠人傻钱又多的疏影群体。

作为工作室对外沟通的商务人员，小艾自然不能跟甲方说重话，否则影响的是李疏的形象以及口碑。明星做到顶级，这个名字也就不单单属于他个人，他已经成为一个具有效益的品牌，甚至是个小型公司。

运营他，打造他，让他成为下金蛋的……呃，虽然大家嘴上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就连李疏本人也没办法从这个利益关系中挣脱出来。

小艾只好在私聊群里狂发牢骚，然后关心金鸡，不，财神爷最近动向。

[可可：老板最近在剧组安生拍戏，风平浪静，稍安勿躁。]

[小艾：那个人呢？]

“那个人”是工作室对她的称呼——关于她的出现，令团队上下讳莫如深。

首先这明确是曹斌的雷点，不论是谁，一提就炸；至于其他人，比如助理，执行，还有她们这些小兵小将，则是表面淡定，私底下吃瓜吃到飞起！

主要关心两个问题：她的出现会影响金蛋源源不断吗？以及，他们到了哪一步了？

讨论来讨论去，两个问题都没有眉目，只因那个人，她甚至都没怎么出现过，上次团队直播时偶尔露了一次脸，短暂得大家连屏都来不及截——而他们的关系，也看起来总是自家老板众里寻她，衣带渐宽。

所以好不容易可可有了机会接近正主，同事们纷纷交代：

摸清对方性格脾气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小癖好，私下爱不爱点男模？

会不会一不开心就爆照？欸唷，这很关键，我们得写预案的呀！

凡此种种猜测与担心，在可可和“她”接触三天之后，全烟消云散——年小姐话少事更少，只有睡觉睡得多，况且她和老板，板上钉钉的八字没一撇！

白操心了，私聊群里充斥着欢乐的吃瓜气氛。

*

可可退出群聊，独自漫步庄园一般的度假酒店，慢悠悠在餐厅吃了一顿的丰盛自助午餐，又出来喂了小鹿和羊驼，拦了一辆管家的电动车，这才笃笃笃驶回别墅。

二楼靠南一间卧室，可可拧开门，见她还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睡姿。

她盘算着这一觉睡着的时间，想着要不要叫年小姐起来吃午饭，因为算起来已经超过李疏告诫过的八个小时。

年荼睡得很浅，可可进屋的时候就醒了，她的关心让年荼很有些无所适从，这个小姑娘甚至比自己年龄还小一些呢。

“我起来了，这就去吃饭，你不用在意我，自己去玩儿吧。”她知道这个酒店很大，挺好逛的。

可可笑着说：“我已经把酒店都玩遍了，那个空中飞人的教练看着我就摆手，羊驼见着我就吐口水，本来属于VIP客房服务的瑜伽叫醒，香氛SPA，全身保养，也全招呼到我一人身上，你就光顾着睡觉啦。”

这实在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年荼也跟着心情好了点。

下午的时候她去餐厅，可可力荐的鲜汤酸辣米线已经停档，只有下午茶无限供应，她吃了一个小汉堡，喝了一杯桂花蜂蜜水，散步返回住处。

其实她这两天已经感觉情绪好很多，就好像擦干净一块毛玻璃，一切都清透起来。今天丝丝缕缕下了雨，她能感觉，世界更明亮了一些，也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五感回归，身体苏醒，她想，这次时间更短了些。

我是有在慢慢变好的吧……

九月的浣南不比观澜，已经有些秋意，路过一株即将开败的复羽叶栾树，年荼停下脚步。

巨大粗壮的枝干，蓬蓬如盖的树冠，开满枝头又落了一地的黄花，让她想起观澜乡下，奶奶家山坡附近也有一棵，不，比这还巨大无比的盾柱木，花期时也是这样黄花满枝头。

那个时候每逢寒暑假，不外出旅行的日子她和李疏总是会被爸妈送到奶奶家，她不撵鸡不追狗，就喜欢跑去和那棵盾柱相处，到了饭点李疏会把她叫回家。

年荼仰着头，看着这棵树，一直看很久，最后拾了两根大约是北风吹落，园丁尚未来得及清扫的枯枝，捧着回去。

……

*

夜里八点，别墅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风尘仆仆的自家老板，可可慌忙按着手机，企图掩盖她征战峡谷的事实——李疏却混不在意，只问：“她住哪间？”

可可忙说：“二楼靠左。”

李疏大踏步跑上去敲门——“年荼？”

年荼起初以为是可可，可听着声儿不像，倒像是李疏。但李疏不住这里，他怎么来了？

抬手按亮床头灯，门缝里侧出来半个身子，真是他。

“有事吗？”刚醒，年荼的声音还带着点糯。

“快起来，带你出去玩儿！”他倒是精神抖擞。

这个时间出去？年荼不想起，李疏能带她去哪儿？他爱去的地方自己都不爱去。

“这个真的很好。”李疏隔着门劝她，又叫她姐姐。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叫姐的，年荼没办法，为了这声姐姐，只好妥协。

……

“你穿这么点，不够。”李疏看着年荼身上轻薄的冲锋衣，又说：“算了，我车上有，咱们先走，等会儿没了！”

“到底是干嘛呀？听人唱歌去吗？”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李疏能带她去的地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卖不了你，卖一个你搭一个我，他赚不着。”

车子一路顺着酒店大门往南开，越开越荒僻，不过看着不像往市里去的样子，年荼放下心，她可不想扎进人堆里，至于荒郊野岭，那她更不怕了，届时得问问李疏怕不怕。

直到听到隐隐的流水声，年荼才意识到，他们应该是来到浣江边。

车子一直向前走，今晚月亮大，即便没有车灯照着的地方，也能看出这里水草丰美。李疏开到一片浅滩开阔地停下，熄了车灯，下巴点着外面，示意年荼看。

草丛间一闪一闪的，到处都是飘忽流动的光点。是萤火虫，一只一只，似有成千上万，像星星一样在地上跳舞。

“昨天在这里拍戏取景，就发现这里全都是，不过昨天结束的太晚了。”

所以今天一收工就过来了？年荼莞尔，说谢谢。

“你还跟我说这个。”他长腿一跨下了车，把后座的大衣拿给年荼穿，又替她开车门。

年荼蹦了下来。

今天的月色很美，两个人沿着浅滩边走了很远。

这里远离城市，甚至远离乡村，没有光污染，是萤火虫活跃的天堂，它们会在这里渡过成虫仅有的一周到十天，雌雄交尾，然后彻底死去。

时值九月，它们也应该是这个夏天最后一批萤火虫成虫了。

虫子不怕人，有人过来的时候不过是从这一枝飞到那一枝，年荼和李疏的脚步反倒像是掀起这片流动光海的动力。

一只小虫停在年荼掌心，这是一只水栖萤火虫雌虫，腹部只有一节发光器。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种小东西是跟着妈妈旅行，住在西弥植物园的酒店，夜游活动的老师给每个小朋友手上都放了一只小虫子观察。

那个时候其实她心里也很害怕，不过这个活动是她自己哭着喊着报名的，所以她只是努着嘴憋着泪。最后还是李明萱女士看穿了她，伸出自己的手，对那个老师说：“我们家的就放到我手上吧。”

从妈妈手心里爬过的虫子再爬到自己手心，真的没有那么可怕了。那一晚她们不仅观察了萤火虫，还近距离欣赏了竹节虫、马陆、蜗牛……

年荼把手心里的小虫子放到草叶上，然后用干净的那只手擦了把眼睛。

李疏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怕虫子嘛？”

年荼摇头说不知道，声音还有点哑涩。李疏很少向他们袒露这些，小时候是不爱说，青春期是不屑说，他们漫长的闹别扭的童年，那是水火不容更是不肯自曝其短。

“山里遍地都是虫子，那时候大家都没玩具，玩的最多的就是扣蚂蚱，逮蜻蜓，不过一般他们嚯嚯完这些虫子以后，都是拿来丢我，直到有一次……他们丢进我裤子里。”

那……那可真是太惨了，年荼想那肯定是他六岁之前，有可能是五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几岁的小孩惨遭同伴霸凌，是她没经历过的事，连忙出言安慰：“那是他们不对，不是你的问题，我要是在，一定替你揍他们！”

李疏相信她会，又笃定地说：“他们就是嫉妒我长得好看！”

不对，他们是欺负我没妈。

年荼想，他果然是自恋，不由嘴角牵出一个笑。

李疏一扬手，一只小虫也落到他掌心。拿到近前一看，瞳仁几不可察地放大了一圈，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昨天的NG没有白吃。

虫子也感知到危险，鞘翅快速地煽动，窣窣的触感刺挠着皮肤，发光器一闪一闪，却没有任何灼烧感。

如果李疏愿意去了解一点昆虫知识的话，就知道萤火虫的光是全世界最有效率的光，几乎百分之百的能量都用来发光，只有很少的一点才转化为热能，所以虽然它那么亮，却压根不烫。[注①]

“原来没有那么可怕。”他看着虫子，忽然说。

年荼笑了，是真的笑。

是啊，其实不可怕的，是想象加剧了恐惧。而我，也不应太过耽溺于过去。

虫子放走了，李疏用干净的手去牵年荼的。

“回去？”

年荼摇头，她忽然指了指车子，“上那里！”

*

李疏率先爬上车顶，又伸手去拉年荼。年荼不需要，自己利落地爬上来。

他常开的这辆车是一款灰色揽运，一百多万的价格在豪车云集的明星圈子里算是不起眼，但因为车身尺寸优越，足够高又足够宽，完全能容纳他的宽肩长腿，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转个圈，所以从买了就没换过。

不过，此刻李疏头一次嫌弃它两米的车宽。

太宽了，足够两个人分开躺下，隔着银河。

“今天我在酒店看见一棵开满黄花的树，很大，很蓬，像奶奶家门前的那棵盾柱。”

李疏对那棵树有点印象，漂亮的像是奇幻电影里精灵的家，不过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奶奶家附近成群结队满村闲逛的狗，以及拎着棍子帮他撵狗的人。

他拧头看着年荼，年荼抬头看着夜空。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年荼轻轻呢喃。

今天是15号，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漾出一圈濛濛的月晕，地上也是月光洒下濛濛的白，天上没星星，全在人间草丛里。

她感觉身边人翻了个身，那个特有味道的气息更近了些，不得不扭头，猝然对上一双灼灼的眼睛。

她才恍然想起，在这个氛围，她刚刚说了一句惹人遐想的话。

“我不是，我没有——”

“嘘！”

一根修长食指点上她的唇。

那个味道瞬间无限放大，年荼倏地一滞。

他靠近了些许，眼睛里好像盛着月亮的影子，粲然一笑。“姐姐，今晚可不可以别说让我不开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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