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将始,慈念堂中聚集着朝廷命妇与闺阁千金们,老王妃正堂上座,正笑着与几位夫人说话。
打眼一瞧,堂中花明柳媚,李白桃红,女子百态皆在其中。
陈良玉随谢文希一同进入慈念堂。
向老王妃问过安,便打算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方才在妆阁与水榭已在风头中央现过眼了,她不想在各位夫人面前也惹人注目。
谢文希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她轻微挣了一下,没挣脱,便放弃了。
就这么由她牵到老王妃面前。
问了几句年岁等无关紧要的话,陈良玉一一作答。老王妃抓着她另一只手,越看越喜欢,越瞧越欢喜,连连夸赞贺云周教女有方,又笑盈盈看了眼谢文希,“公主眼光不错,果真出类拔萃。”
此话听起来……甚怪!
像是公主选驸马带来给长辈掌眼的。
另外一想,江宁公主应是没少为她讲好话。
陈良玉很是感激,没在这样的场合再被人说“横行逆施,逆道乱常”,叫娘和大嫂落个没脸。
老王妃是不喜丝竹弦乐的,她道濮上之音,难登大雅之堂。
往时过寿只请戏剧班子,摆架搭台,表演出一个个曲折、完整的故事。七十整寿却意料之外地没请戏剧,而是请来了一个歌舞班子。
众人之所以讶异,是因这歌舞班子并非出自禁中教坊,而是出自倚风阁。
皇家妓坊,风尘之地。
这两者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禁中教坊是应通年间所设,供宫廷百宫礼乐之用的宫廷机构,其中供职的乐伎苦习乐舞,在宫典、王侯府上大小庆典献乐、献舞。乐伎虽为贱籍,到底也是正儿八经凭自己本事吃饭的。
倚风阁是什么地方?眠花醉柳,偎红倚翠,淫乐之地。
妓子出入王府为老王妃献唱卖曲,忒不像话!叫外人评说起来,这不是脏自家的门楣吗?
老王妃一生令闻广誉,老了整这一出是何意?要自毁清名、晚节不保了?
声乐响起时,内苑通往外院的王府池子水中游过一巨尾红鲤,仔细一瞧,那红鲤竟是舞女所扮,身姿轻柔,在水中翩然起舞。
常常出入烟花场所的人很快有所反响,“水下舞,鲤鱼精。”
倚风阁头牌花魁秦森森,善水下舞,别称鲤鱼精。
陈良玉也有些纳闷儿,王府寿宴这样的场合,风月女子出入似乎不妥。
身旁立着的谢文希倒是没表现出太过费解的神色,一片坦然自若。
一舞过后,满堂喝彩。
可随即,趁秦森森水下跃出前往客厢换衣裳的功夫,王府下人便陈桌铺纸、点水研墨。
这是要……斗文?还是斗诗?
“诸位!”
众人朝声音传出处齐齐看去。
“今日承蒙诸位才子佳人前来,东府蓬荜生辉!趁雅兴,由翰弘书院齐修齐先生出题,案几两侧之人一炷香时间内各赋诗一首,为王妃添寿!”
场上果真坐着一男子,只是他头戴幕笠,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桌案一帘轻纱隔开,二位曼妙女子已以纱覆面落座于一侧。
“又是你干的?”陈良玉问。
谢文希挑了挑眉,勾唇一笑,“你还知道什么事是我做的?”
几年未见,她不止长高了许多,也出落得更加不俗,宜笑宜颦。
只是眼波流转间,更似狡黠的鹿。
“刻铺。”
锦书巷里的刻铺,也不止锦书巷里的刻铺。
谢文希在太皇寺的三年,还真一点没闲着,一枚棋竟将局铺到了三年后。
从她发现锦书巷里的异常,便一直留意着,这几年刻铺普天匝地,与严姩交谈中,得知北境三州十六城也有许多新出的刻铺。这些刻铺并不怎么对外售卖书籍,也不与书局对接,每天有人忙忙碌碌也只是囤些墨条、宣纸,印刷些读书人要的书经,但只靠这些并不足以维持营生。掌柜们经营这些刻铺,似乎也并不以生存为目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刻铺背后的东家足够了不得,得是朝廷的人,甚至宫里的人。
《女论》寂寂悄悄地骤然风靡山南海北,待到朝廷发觉这本昔日禁书再现时,再想封禁,已然见不到成效了。
简单两个字便将所要表述的一切尽数传达给对方。
陈良玉诧然于她与谢文希之间不知何时竟也有了此种默契,哪怕千百个日夜不见,依然不须繁琐多言,简要言语,便心领神会。
当然,心领神会的也不只有好话。
“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心机深沉,不堪相与?”
谢文希一脸严肃,认真地注视着她,等待她接下来会如何回答。
陈良玉屈着手指蹭了蹭鼻尖,“翻旧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继而转移了话题,“你是如何说动老王妃将倚风阁的乐舞请来府上的?”
谢文希给出一个宽泛的回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