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沿抿着唇。

实在不是他不想答，而是这些问题，他一个都不放心在现在讲出来。换句话说，他并不放心这些人，如果对面坐的是慕归，或者是他的父亲，或者是军部的其他人的话，他也许就讲出来了。

但是对这些人，不行。

这些人并不是军部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霍沉思会被带到这个地方来做讯问，他曾经见过这些穿着银黑色制服的人，在四年前他和慕归……被追杀的时候。

“你好像并不放心我们。”

银黑色制服的人慢慢也看出了门道，皱起了眉头看萧云沿。

萧云沿也默默地回看这人，半晌后，萧云沿忽然问道：“你们不是军部的人吧，你们是情报处的人吗？”

“……”

霍沉思疑惑地听着，明显有些不明所以，银黑色制服的两人却直接变了脸色。

刚才那讯问他们的人眯起眼，“你居然知道情报处。”

萧云沿沉默不语。

情报处，帝国政府里最神秘的一个单位，直接隶属于帝国皇帝，而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其他政府组织。

因为它可以直达皇帝，所以传说情报部的权力非常大，它监听着帝国内外政局的风吹草动，而且还有传言说情报部一直以来都秘密培养国家间谍，以派到其他国家、或者帝国贵族中间去卧底打探消息……

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组织，以前萧云沿在军部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当笑话听的，因为从没有人见过这个组织里的人，所以没人把它当真。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个组织就在整个帝国政局的圈子里出名了。

萧云沿偷偷看了一眼霍沉思，果然见到霍沉思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除了帝国军部和政府的人以外，其他外面的人基本上听都没听过情报处，像霍沉思这样的才是正常反应，而像对面这两个人……

一直以来出声讯问他们两人的银黑色制服若有所思地看着萧云沿，看起来还想问什么，就在这时，房门却被敲响了。

银黑色制服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却见一个人站在门口。只见这是一个鬓发花白的、约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他穿着西装，带着眼镜，穿的有点像个卖保险的，但周身气质很儒雅。

他鬓发稍稍有些乱，但大部分头发不泛白，还很黑，所以那些偶尔的白发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丝温柔，显得他很有亲和力。

“秦院！”

萧云沿听见霍沉思惊讶地低声自语了一句。

戴着眼镜的老教授先是看了一眼为他开门的银黑色制服，然后目光扫过萧云沿和霍沉思，当看到萧云沿的时候，萧云沿那时也在怔愣地看着他，于是两人的视线短暂地相接了片刻。

萧云沿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神。

两鬓斑白的教授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头去，问门边的银黑色制服道：“听说你们遇到了困难。”

银黑色制服的人面露为难：“是的，有位受审人不太配合，不肯回答问题……秦院，您看……”

老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现在是在用脑波测谎仪吗？”

银黑色制服回答道：“是的。”

“换成脑波实时监测，就之后要进行记忆处理的那个装置。”

银黑色制服吃了一惊，问道：“可是那这样的话，我们给他们讲述什么呢？”

老教授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来给他们做讲述人，这次审讯就由我来负责吧，你们处长那里我会跟他说。”

银黑色制服的人明显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办法。

他回到了审讯桌前，跟另一个人说了什么，而后另一个人问老教授：“秦院，那我们可能需要让他们的组长来跟他们签一下脑波检测和记忆处理的同意书，因为记忆处理要经过本人同意，所以必须给他们讲解。”

老教授道：“我去找他们的组长过来。”

然后就又走了。

两个银黑色制服的人在换桌上的各种设备，萧云沿则和霍沉思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沉思扯了扯嘴角，看着萧云沿有点笑不出来：“董飞青，你不会真的是间谍吧，那我要碎了，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像间谍。”

霍沉思这个语气挺好笑的，要是以往萧云沿肯定会笑出声来，但是现在萧云沿只是抿唇，澄清了一句：“我不是间谍。”

但也不肯说其他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跑过来一个人，萧云沿和霍沉思看去，是李四海。

李四海火急火燎地进了门，先是拍了拍两个银黑色制服的人的肩膀：“哥们儿，辛苦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又走到了萧云沿和霍沉思面前：“现在你们要做的检测又变了……跟我来吧。”

“……”

李四海带着两人走在走廊上。

萧云沿此刻的心情有点忐忑。他本来以为他刚才表现得那么奇怪，李四海一定会问他些什么，毕竟按照那两个银黑色制服所说，李四海和慕归应该在一个可以看到讯问室录像的房间里看着他们做审讯，所以李四海应该目睹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李四海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带着他们在找可以坐的位置。

萧云沿又想到慕归，慕归应该也看到了他刚才的表现，按理来说情报处都出动了，这份数据又是军研所丢失的，所以这件事应该非同小可，慕归应该来质问他的。

但是慕归为什么没来找他和霍沉思？

而且秦院也没来，那么现在秦院很可能在和慕归交谈，抽不开身，然后让李四海来见他们了。

他们会谈论什么呢？谈论这份数据和他吗？

“行了，这儿有桌子和椅子，我们就在这儿坐吧，然后我给你们讲讲你们现在要做的这个测试。”

正在萧云沿思绪翻涌时，李四海出声示意两人坐下。

萧云沿手抓紧自己的裤腿，又松开。

霍沉思坐下了，他也依言坐下。

李四海从手上提的公文包里取出两份资料，递给萧云沿和霍沉思。

萧云沿接过文件，文件里是两份协议，一份是“脑波检测同意书”，一份是“记忆处理同意书”。

李四海见他们都在翻阅手中的资料，便解释道：“就像刚刚你们做的一样，脑波检测，就是通过检测脑部活动来确定撒没撒谎，但现在因为秦院要求，所以你们要做它的plus版了。这个plus版全名叫做“讲述激活的脑波检测法”，测中准确率比正常的脑波测谎高多了，基本从来没出过错，但是有个特别大的缺点，就是操作麻烦。”

霍沉思：“操作麻烦？”

“嗯。”李四海点头，“让我想想怎么给你们讲……这样吧，我举个例子。就比如一加一等于二，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数学公式。我把它讲给你听，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公式，所以这个公式在你脑袋里已经形成了记忆，建立了神经连结，所以如果你在听到这个公式的时侯，脑内的神经运行会快很多，而且不会激活与记忆建立相关的神经。”

“但是，如果我给你讲我童年的故事，因为你们两个从来没听过，也事先不知道，那么你的大脑会建立关于这件事的记忆，运行速度也会缓慢很多。”

“因此，对于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区别，其实是非常容易被脑波检测鉴别出来的。”

李四海摸摸下巴，“这一检测手段规避了寻常脑波检测的测谎预知效应，也经常被用于军部的涉密检查。例如，在军部里，一个人如果接触到了某个他本来并不应该知道的机密，那么我们就可以将这个机密讲述给他，来检查他的脑波，看他是否真的接触到了这个事情。”

霍沉思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可是组长，这听上去有点傻……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要检测这人知不知道这个机密，所以把这个机密告诉他，这是什么道理？”

李四海点点头，一拍手，指着霍沉思道：“你问到点子上了！”

霍沉思：“？”

“这就是为什么在脑波检测之后，往往要进行记忆处理。”

李四海道：“记忆处理，是一种目前法律仅允许在军部使用的审讯手段，具体指的就是在审讯完相关人员后，把其被审讯期间的记忆将被全部抹去。又因为记忆处理的特性，所以审讯时长往往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而且要在审讯之后立即进行记忆处理，否则记忆处理会不好操作。”

萧云沿思索道：“一个小时……”

李四海点头：“嗯，对，一个小时。这个限额是有道理的。事实上，处理记忆是比处理世界上任何一种最精密的仪器都要难的事情，一个人的性格，处事方式，对事和对人的态度，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都受记忆支配，比如曾经被狗咬伤，之后便会下意识地远离犬类动物；再比如曾经被雨淋过，下一次出门才会记得带伞；而远离犬类动物，所以下意识地远离自然界中其他好像有危险的生物，所以可能对世界少了一份对生命的理解和温度；而因为记得带伞，所以赶上了地铁，所以面试没有迟到，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说了两句，李四海咂咂嘴，叹了口气。

“长此以往，人生如链，一天天活得环环相扣，因果相连。你们想想，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如没有记忆，何以成为人；如没有经历，何以过人生？随着人的长大，记忆横生枝节，躯体塑就了一个人的生存，记忆却塑就了一个人的生活。”

李四海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太像一个严肃的科研项目的组长，现在说出这一番话，就更不像了。

霍沉思露出一点牙疼的表情：“组长，你又扯远了……”

李四海耸耸肩，摊手：“总之，我想表达的就是，如果要清除的记忆长于一个小时，已有的记忆就会和过去的记忆发生交叉、重叠，这样就很不好清除。事实上，就算只有一个小时，它也很可能跟你之前的记忆产生重叠缠绕，所以这种检测方式真的是最麻烦的一种检测方式，一般军部都不用的，你们也算是受到最高规格的审讯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