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实验室打卡机下班时间到了，发出滴的一声。

“萧云沿，走咯，吃晚饭去。”

六点半左右，霍沉思第五次呼唤萧云沿去吃晚饭，萧云沿抿了抿唇，有史以来第一次转头看霍沉思：“要不，你先走吧？”

霍沉思看着他，眼神里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就像一直以来信仰的某个东西忽然裂了道缝儿一样。

“不是吧，董飞青，你要加班？！？！”

不是他说，实在是萧云沿反卷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就这么说吧，实验室所有人都可能加班，但只有萧云沿不会加班！

萧云沿汗颜，其实他平日里回了宿舍也是要搞学习，只不过搞的不是这个项目组的习……

“我要搞你给我的这个数据啊，你看。”

萧云沿指着设备，挠了挠头，“搞不出来我没心思回去，所以没事，你走吧。”

“……”

看萧云沿这样子，霍沉思就知道也没办法再拉动他了。

霍沉思沉吟了一下，起身拍了拍萧云沿的肩膀，“行，那哥们，我走了，不过你搞不出来也别硬搞，早点回去休息吧。”

萧云沿点点头，然后等霍沉思一离开，萧云沿的眼神就又黏在了设备上，专注又认真。

这之后就没多少人打扰他了。

萧云沿虽然也很喜欢交朋友，但是在这个项目组里他能约着一起去吃饭的朋友，只有霍沉思。

实验室慢慢剩下的人也不多了。

四周鸦雀无声，响起的只有仪器隐隐的运行散热声。

这一幕，恍然跟六年前有点像。

六年前也是在帝国实验楼里，萧云沿经常守在某个设备前，远程学习着自己去不了的那些课的内容，希望给父亲证明自己的决心。

其实六年前，萧云沿拿到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他爸并不同意他来。

那时他爸焦虑地看着他：“你才15，怎么就进了军校！”

萧云沿以为他爸是在夸他是个神童，很高兴地道：“是啊，老爸，我15岁就被军校录取了，他们都说这刷新了军校的入学最低年龄，都夸我很聪明呢。”

他很高兴，他爱学习，现在军校也认可他了，这不正好，谁知他爸反驳道：“我是在夸你吗？我本来都算好了，你18岁进军校就正好……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出军部。绝对不行，你不能去上学。”

萧云沿愣了。

好不容易获得这个名额，结果父亲还不买账。

那时的少年萧云沿很伤心，但才十五岁的他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他去上学，于是跟身边的人倾诉，但是没人能体会他的忧伤，因为所有人都想让他入军部接他爸的班，做一个军官。

这都源于萧云沿出生时检测出的性别是alpha，Alpha做什么？当然是做军官。

军官社会地位高，工资高，稳定还帅气，尤其是他爸还在这个领域位高权重，简直所有路都给他铺好了。

但是萧云沿不喜欢。

如果人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无异于行尸走肉。

萧云沿说了一圈发现没人能和他共情，就复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跑去妈妈的墓碑前把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烧了。

萧云沿的妈妈叫江月芽，也是军校毕业的毕业生，而且非常厉害，进入了军研所做研究员，还是当时军研所所长的学生，如果后来不是难产而死，一定极有成就。

萧云沿烧这个，就纯粹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他的成果，他爱学习，他妈听上去也曾经很爱学习，既然身边没人能跟他一起开心，那他妈总可以跟他一起分享快乐吧。

烧完之后，萧云沿就回家摆烂了。

一连几天，他萎靡不振，没笑过，也没怎么吃过饭。

萧云沿发誓那时候他真不是在跟他爸赌气，他只是有点忧伤，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喜欢花，有些人喜欢草，而他喜欢那种探索未知的感觉，他也是凭这种感觉被军校提前录取的。

不同于普通学生当时通过帝国统一招考进入高校，他是因为竞赛拿奖获得了军校提前录取的名额，但当时参加竞赛，也是因为觉得喜欢做题。而题么这种东西，其实做着做着也就一个套路，然后他后来就开始尝试自己出题给自己做，把各种题目玩出花来。

再然后，他出的题不知道为什么被跟他一起竞赛的人发现了，那些他的同龄人还以为他偷题，就把他举报了。再再然后他出的题就被主办方发现了，主办方看了之后很惊讶，他导师也很惊讶，然后问他想不想去解一些目前还没有答案的题？

再然后，他就被军校录取了。

他被录取了很高兴，后来他才知道，军校录取他是因为竞赛的主办方说他已经可以回答目前大部分有解的问题了，那么就不如缩短年限，让他继续去研究那些更高深的、目前学术界还没有答案的问题。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爸就同意他来军校了。

但条件就是他不能一个人来上学，慕归会跟着他一起来，而且他不能去军校在市区的校区上学，而是要在离军部十分钟车程不到的、有帝国实验楼的边郊校区上学。

一般情况下，学生上学都要去市中心的校区，因为那里教室多，而且教授也大多住在市中心的教工宿舍房里，上课也方便。

萧云沿不知道他爸为什么这么安排，但是军校也默许了，萧云沿就每次都借助实验楼里的设备远程上课。

军校从来没有过让学生远程上课的例子，萧云沿是第一例，所以很多时候那设备收音、播放的效果都不好，因为从来没人这样试过。

这其实对萧云沿的自学能力要求很高，但萧云沿喜欢自己的专业，所以在他的眼里，这些就都不是事儿。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只要一个人热爱一件事物，那它就是这个人无声的热血，是一整个会呼吸、会自主生长的生命。

萧云沿最终在各类考试中取得了整个年级的第一名，这也成了他们那届的一个神话，一个从来没来上过课、交过作业的人，居然得了整个年级第一名！

据说另一个校区这届的学生还集体去教务处确认，非要看他的卷子，军校只好在征得萧云沿同意后，公布了他的卷面，然后就没人有疑问了。

往事如风，萧云沿有些恍惚。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还在思考霍沉思给他的这份数据，静悄悄的实验室像极了六年前他单独一人远程上课的场景，人却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

虽然后来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被迫退学，但是思考这项能力，在萧云沿的身上从未消减过。

解一道解不开的谜题，就像在迷宫里打转。曲折回廊固然让人气馁，但也让人更好奇前方会出现些什么东西，于是一直不停向前探索，只为探寻那可能的柳暗花明……

忽然——

“叮铃铃~~叮铃铃~~”

？

思绪被打断，萧云沿从沉思中抽回神，转身看向门口。

这个声音……是实验室门口的通讯机。

门口的通讯机怎么忽然响了？六点之后，应该就没人再找实验室里的人干活了，要不然就是违反了帝国的《保护打工人法》，这是很严重的违法行为。

“叮铃铃~~叮铃铃~~”

然而，即使萧云沿这么想，通讯机还是锲而不舍地响着。

萧云沿左右看了看，发现实验室里好像揍得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都没察觉。

依依不舍地从设备前起身，萧云沿看了一眼刚才的操作界面已经保存了，然后才走到实验室门口，按下通讯铃。

“喂？”

“喂？”

通讯机的那头传来李四海的声音，萧云沿刚想回答，就听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震惊喊声：“天啊，董飞青，真的是你，你真的还在实验室里？！？！”

“……”

这话里的震惊就像怒海里的浪水，piapia地滔天汹涌着，萧云沿就跟个浪尖上的小舟一样，浑身颤了两下。

萧云沿心想他不就是小小加了个班吗，实验室的卷王多的是，李四海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组长，怎……怎么了吗？”

“怎么了？！”

李四海气笑了的声音从通讯机里传来，“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

萧云沿心想，顶多不就是七点多吗，他点开通讯机的主页面，“组长，应该是七点多……吧……呃……唔……”

“不要试图用语气词来蒙混过关，”李四海冷酷无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念念现在几点了。”

“……”萧云沿忽然很尴尬，刚才信誓旦旦说“应该是七点多”的声音犹在耳畔，他老实地道，“十二点了。”

“是啊，你也知道是十二点！”

李四海恨铁不成钢，“要是慕少校没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董飞青，你是不是反军部组织派来的混子，在这儿败坏军部名声呢！”

在帝国各类上班的地方，在下班时间以后呆很长时间在公司，已经被视为了一种企业内部的“不文明行为”，是会被唾弃的。

更有甚者，一个企业的加班行为会直接影响这个企业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曾经有一家企业被全国抵制到破产，就是因为被爆出鼓励员工加班，从而让人们对这个企业失去了好感（当然这个企业破产也有多种原因，不只有民众抵制的原因，但是仔细想想也知道，只依靠压榨员工劳动力来求发展的公司是长久不了的）。

在那以后，就有各类抓马事件出现，比如一个公司故意派间谍打入对手公司加班，然后跑到媒体面前哭惨；还有员工为了谋私利，不惜勒索公司说除非多涨工资，要不然就加班给大众直播看。

这一系列大型事件因为太过抓马，还被拍成了纪录片，有段时间每周晚八点在电视频道上准时播放，名字就叫做《996情迷007》。那时很多人都爱看，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社会这个大型草台班子里，又有多少人能维持真正的体面呢。

“不，不，今天纯是个意外，组长你听我解释。”

萧云沿有点慌，一个正常人呆到这么晚确实是有点奇怪，但是他今天确实是没注意，这事是可以解释的：“组长，我今天工作做得入迷了才这样，你要相信我不是间谍，你看我平时有加班过吗？”

“……工作还能做入迷吗，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但今天确实是个例外，组长，我是清白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