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大暑,太阳高悬于空,这样热的天,杜四一点精神也没有,躺在竹床上,敞着四肢尽量不动,杜四苦闷地想着,为了守一株雷击枣木容易么。
迷迷蒙蒙睡着,杜四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可是眼皮极重,竟怎么也醒不来,渐渐浓烟起了来,竟是屋中着了火。
杜四心中骇然,唤醒灵力,灵力贯穿全身终得舒爽。
木屋后有一具被烧焦的小小尸体,尸体手中是一根狼头拐杖。
杜四浑身一阵发麻,他不敢置信,人心可如此之恶。
那些人没有意料到杜四是一只狼妖,可以自由出入火场之中,可以轻易分辨这提前准备好的焦尸并非阿北。
城主宅门前,杜四手执狼头拐杖。
他仍是在克制着杀意,一路闯到城主面前。
城主眉眼熏红,正与身侧娈童一起饮酒,抬眼看见杜四,许是醉了,胆子顺带着也醉了几分。
“你是何人?胆敢……”
话还没说完,杜四便掐紧了那人的脖颈,沉声道:“交出阿北。”
那人涨红着脸,就要呼吸不过来。
杜四略松了松。
“小美人不见了?”
面目通红的城主一下跳起脚来,“是谁!是谁抢走我的小美人!”
杜四蹙起了眉头,松开了手。
城主喘息片刻后,更是发了疯一般怒极道:“是谁?是谁?我要杀了他!”
杜四见这城主发疯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心。
的确,这城主宅中,并没有阿北的气息。
除了这里,那还能在哪里。
还不等思考,那城主突然激动起来,抽出了挂在墙上的长剑。
“来人!来人!”
很快那些被杜四重伤的人们,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内。
“你们都给我把美人找回来,若是找不到都去死吧!都去死!都去死!”
杜四不想再看这荒唐的一幕。
如果阿北不在这里,又能在何处?
走在大街上,天气太热了,空气都被蒸腾着有了浮动的形状。
街上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几个。
阿北在哪里?
一阵枯风扬起了沙尘,逆着沙尘看见地上有一排排影子随风晃荡。
抬首……
那些晃荡的人影竟然是孩子。
那些曾经欺负过阿北的孩子。
杜四随手抓住一个行人指了指被挂在高台上的尸首问道:“为什么?他们犯了什么罪?”
行人摇了摇头,麻木的神情。
阿北彻底不见了。
寻了整整五日,可整个城中都寻不到阿北的气息,这人凭空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杜四回到小屋,木屋已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片灰烬,所有阿北的痕迹也彻底没了。
只剩下那根烧黑了的狼头拐杖。
杜四将拐杖埋在了枣林中。
午后又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倾盆杜四无处可躲,便坐在土里淋着雨,雨水砸在身上极有重量。
雨后天晴,杜四坐在泥地里,抬眼看了看,彩虹,天空中出现了彩虹。
等再次俯首时,突然一把绳索套住了脖子,猛地一拽,杜四未设防被拖倒在地,与此同时,利刃飞来,杜四被扎成了血窟窿。
片刻后,杜四环顾四周,竟发现,身边周围围满了人。
杜四看见了阿北,阿北被打扮地极其漂亮,从未见过他穿那么华贵的衣裳,可他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慌张。
“就是你一直在找我的美人?”却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一手牵着绳子,一手提着刀缓缓走了过来。
绳子另一端是阿北,他被戴上了脖圈,阿北看不清路,跪爬在地上,跟在男人身后。
男人在杜四面前停了下来。
杜四望着男人身后的阿北,开口道:“阿北,回头往上看,有彩虹。”
阿北听见了杜四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明白杜四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回头看彩虹。
到底还是回头看了。
彩虹悬在天空,七彩颜色。
有人说过,看见了彩虹就会有好运。
长刀划破了脖颈,鲜血喷溅在了杜四的身上,浸透了泥土。
“老大!”
众手下惊呼。
阿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杜四。
他微微张开了口,一副没有意料到的神情。
阿北被其他人带走,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一批人,这一片枣林突然充满了血腥。
杜四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北在人群中可怜地发抖,可那些被欲望吞噬的人,拉扯着阿北,自相残杀,这一幕,可笑又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尽是血腥的味道。
“不……不要,不要杀我。”
一人跪在血泊里对着杜四疯狂地磕头。
杜四举起长刀。
就在这时,乌云密布,一声闷雷,杜四回了心神。
满身满地的血。
雷声炸起,划破了天空。
求饶的人见杜四愣神的功夫,逃离了这人间地狱。
杜四颤抖着手放下了刀。
“你赶紧走。”杜四道。
“去哪里?”
杜四在人间犯了杀戒,这场屠杀引来了雷劫。
阿北来到杜四身边,轻声道:“不要怕,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该死。”
这时,阿北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拭杜四染满鲜血的双手。
杜四俯首看着阿北,见他小心翼翼地触碰,良久,杜四道:“你能看见?”
阿北抬眸,干净清透的眸子,望着杜四。
“你一直在骗我。”
不等阿北回答,空中传来一声:
“北泽,你又在迷惑众生!”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众天神。
杜四望了望天神,又看了看阿北。
“你是修行万年的狼妖,竟为魔破了道行?”
“魔?”
这时雷阵已起。
“不,他不会是魔!”杜四突然大声道。
怎么可能?
第一次见他时,他浑身脏污,被人欺负,瑟缩在角落里也不会还手。
后来,自己将他捡了回来,是自己将他清洗干净,还他真实容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少年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人而已,刚好这个人有着一副好的皮囊,他并没有想要用这副皮囊去做什么,反而是别人对这副皮囊起了歹念,这种情况下不去说那些人心思恶劣,咎由自取,反而说是这少年的过错?
何其荒谬!
“你这狼妖犯下杀戒,与魔神为伍,其罪当诛,应判灰飞烟灭,永夺轮回。”
雷劫击下,瞬间一团黑雾炸起,黑雾将杜四包裹住,一时天昏地暗再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杜四再次醒来时,周边却是青山绿水,暖风和煦,居然还有阵阵湿润的花香。
“你醒了。”
无比清新柔和的声音。
杜四环顾了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
“阿北?是阿北么?”
“对,是阿北。”
杜四仍然是有些恍惚,突然想到那团黑雾,猛然惊觉道:
“不,你是北泽!你是魔!”
“你不是说,我不是魔么?”
杜四:“……”
“不要担心,没有人会知道杜氏杀了人,更不会有人知道杜氏与魔神在人间一起生活过数月。”北泽轻声安慰道。
这时一只拨浪鼓突然出现在杜四眼前。
“雷击枣木我为你寻到了。”
杜四接过拨浪鼓,雷击枣木,木柄上有暗纹,是一个龇牙咧嘴的狼头,不细看很难发现。
一根无形的细丝弯弯绕绕从拨浪鼓鼓心绕出,细丝入了杜四眉心。
就此,杜四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杜四感觉到有人凑在他的耳边,用着极柔软的声音道:“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杜氏子孙曾救过魔神,小家伙,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好好睡吧。”
拨浪鼓轻轻摇晃了几声,最终落在杜四的手中。
杜四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是却没有给到机会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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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四将自己在西北枣林与阿北相处过的一段时间,简短地告诉了杜山骨与苏长离。
听完后,众人沉默片刻,一时无话。
良久,杜四看了看杜山骨而后又看了看苏长离,“你们要不说点什么?”
杜山骨张了张嘴,话都到嗓子眼了,还是一口气吞了下去。
“你直说啊……”杜四急道。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你说。”杜四道。
“嗯……”杜山骨思索了片刻,似是在组织语言,“小叔,你可能确定那个阿北没有迷惑你?毕竟那时你可是修炼一万多年了,见识过那么多,向来稳当,可为什么会为他犯下杀戒,引来雷劫,最终还让天界的人发现了?”
杜四努力将自己再次置身于两千多年前,想要感受当时的心情。
“我当时只觉得,阿北无辜,他被人当成玩物,没有人把他当人,我就心想着,这些人不配为人,不配活着,实在该死!”
“可这世上不把人当人的人多了去了,为何你为他打抱不平,”杜山骨小心翼翼道,“小叔,是不是因为你对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有。”
“没有?”
“废话,没有,如果有,我早送出去骨戒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情啊,爱啊。”
杜山骨一下红了脸,娇羞道:“小叔,不要这样说,人家除了情爱,在长离的教导下,也是心系六界呀。”
杜四白了一个眼,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美好的事物,被人破坏,总会惹人心怜,激起人的保护欲,说他迷惑你也算是,他明明有能力自己报复伤害他的人,可是到底还是借了你的手,将你引入这场杀戮中,若说他没有迷惑你,他可能是没有迷惑你,是你自己遵循本心,守护美好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我们保护比自己弱小的同类或是动物,保护他们能有什么错。”苏长离开口道。
“对,我就觉得阿北弱小,想要保护他而已。”
“可是,小叔……”苏长离望向杜四认真道,“他并不弱小,若他一直是阿北,若他没有让人吊死那些伤害他的孩童,若他没有让城中两派人为他争斗,若他真为你着想,就不会有那场杀戮,不仅人心复杂,”苏长离意味深长道,“魔心更是复杂。”
“你的意思是?”
“没错,黄土城的腥风血雨皆是因为你认识的那个‘无辜’的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