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婚事的一切都很顺利，唯有一点令戚云晞有些不安。
她的月事一向很准，每月往前推两日即可，到了三月十四，已经算晚了一日，戚云晞左等右等都不见动静，临睡前不免有些忐忑。
晓荷看出了戚云晞的不安：“姑娘怎么了？”
戚云晞咬唇：“还没来。”
晓荷心中一紧，明白了戚云晞的意思。
前阵发生的事情太多，不光戚云晞的心情七上八下的，晓荷也跟着时而茫然时而激动，等主仆俩平静下来，发现还有一件更大的事需要担心。
晓荷取来戚云晞那几日要用的小垫子，神色如常铺好：“姑娘别担心，没准夜里就来了，婢子听以前主子家的医婆说过，这种事提前或推迟个几日都很正常。”
道理是这样没错，戚云晞还是很心慌。
换作平时，迟个几日她不会放在心上，可毕竟他留了东西在里面，就有怀上身孕的可能。
未婚失节已然会令她暗自懊恼，若是再怀着身孕进门，不光之前的遮掩白费，她与孩子今后都会被指点。
当天夜里，戚云晞做了个噩梦，梦到她被一群面目狰狞的人团团围住，他们拿石头砸她的肚子，拿着小臂粗的麻绳来捆她，要将她沉塘。
戚云晞顶着一脑门汗惊醒。
屏风对面的晓荷听到动静，借着微弱的晨光朝戚云晞这边看过来。
熟悉的坠痛感从小腹处晕开，戚云晞头一次喜欢这种不适之感，松开眉头：“没事，我换身衣裳。”
晓荷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喜悦，也掀开被子起身：“姑娘别动，我去取。”
*
佟寒一趟趟给戚云晞请安期间，三书六礼也在有条不紊进行，等佟寒来完第三趟，就到了三月下旬，只剩不到十日亲迎。
郑氏也就知道，有些事再也拖延不得了。
她将戚云晞叫到正院，重新拿出那个匣子，这一回再多出一沓银票以及一张清单。
戚云晞粗粗扫过，越看越不解，但面上波澜不惊：“舅母这是何意？”
郑氏感觉心在滴血。
她原本还想着丈夫那里使使劲，多少昧下点私房钱，可长英侯府一趟趟往戚云晞那里送她好东西，足见那位以不近女色闻名的世子彻底栽在戚云晞手里。
万一许怀彦执意帮戚云晞追究，到时丈夫也保不了她。
郑氏只能含着泪将清单推到戚云晞跟前：“这是你的嫁妆单子，之前受你舅舅所托代你掌管，如今婚事尘埃落定，也算物归原主。”
戚云晞看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物项，简直难以置信，舅舅竟然还给她准备了这样丰厚的嫁妆！
但她更加震惊的是，舅母之前竟然想用她的东西套她的话。
还好她没有上当。
见戚云晞一动不动，郑氏讽刺：“你不想要？”
戚云晞不相信舅母会无条件交出这一大笔资产：“您有什么条件？”
算她识相，郑氏勾起一抹笑：“看在我也算替你保管嫁妆的份上，过去的恩怨不许向你舅舅提起。”
戚云晞心中一动。
没有人能白给人这样大的利益，以郑氏的做派，恐怕是基于舅舅马上要回来才不得不给她。
但跟不跟舅舅提戚云晞自有打算，既是她的东西，她不想郑氏太过顺意。
若郑氏早些将这些东西给她，就算她们母女不喜欢她，她也会有足够的钱银打点一切，不必受那么久的窝囊气。
郑氏看出戚云晞的不情愿：“那你尽管去找你舅舅说，一边是他至亲的妻女，一边是阔别多年的外甥女，就算你赢了，你舅舅心情也不会舒畅。你这是打算彻底不要娘家，连唯一的亲人都不要了？”
这也是戚云晞顾虑的。
她之前一直不向舅舅诉苦，一方面是因为舅母把持着伯府，她的真实处境难以传到舅舅那里；更重要的是舅舅虽诚心待她却不在府里，就算去告状舅舅那里也是鞭长莫及，最主要的在伯府有个落脚地已经比之前的日子好很多，不想大费周章去计较，惹得舅舅担心。
“我可以答应你。”戚云晞这回很痛快，“你将之前昧下的钱银补足，我就不告诉舅舅。”
郑氏：“……”
“天地良心！”在戚云晞反应过来前，郑氏先一步喊冤：“辛辛苦苦给你保管嫁妆还保管错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连账册都给你带来了，要是能查到你尽管去查。”
戚云晞只是看着她：“那舅母替我这一摊这么操心图什么？”
打理资产是个辛苦活，若是无利可图，她何必去受这份苦。
图什么？郑氏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图她们感情好，所以她心甘情愿为她操劳……郑氏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心到了，这样的说辞她自己都不信，也就能骗骗那些脑子不会转弯的男人。
戚云晞不想和她纠缠了，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账本：“舅母若真想舅舅回来后府里和和气气地，就交出来吧。”她翻了一阵，随手指出几处：“账册让人动了手脚，舅母别被人骗了。”
郑氏震惊，仿佛不认识戚云晞似的：“你会看账？”
她在打戚云晞嫁妆收益的主意前提前做过功课。
戚云晞的双亲去世时她才十岁，后面又一直在外流落，辗转了三四家，那些人家都不富裕，根本不会有人教她这些，所以她才干放心大胆地去贪。
所以她只需防丈夫发现即可。
男人不会关注这种小事，为了保险，她还特意让人在账面上动了手脚，没有个三年五年的理账经验，就算拿到账册也看不出端倪。
戚云晞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来伯府之前寄居在义母家住了四年，义母家开了间酒馆，但义母不认识字，机缘巧合下一直由她帮忙记账，一来而去也就能看懂了。
郑氏心中一凛，怀疑之前从来没有看懂过戚云晞。
她之前怕戚云晞抢自家女儿的风头，也怕她规矩不好丢了伯府的面子，从来不带她外出交际，无人知晓伯府里还藏着这样一位貌美的表姑娘。
搞了半天眼前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一来上京就令丈夫心甘情愿交出侯府半数家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令上京最负盛名的长英侯世子拜倒于其石榴裙下。
真不知她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郑氏忍痛答应：“给你，都给你！”
戚云晞绽出浅浅的笑意。
人的心态很奇怪。
若说她对自己的容貌一无所知，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见过的不怀好意的人太多，她也就巴不得清清静静躲在伯府的后院里。
所以，不论她们母女做什么，她都能忍，她们希望她柔弱可欺，她也就不声不响，只一心一意等他来找她。
如今有他频频给她撑腰，舅舅也即将回来，突然就有了莫大的底气。
郑氏感受到戚云晞的淡定从容，忍不住找她确认：“那就说好了，我将你的东西还给你，之前发生的一切你不许向你舅舅提。”
戚云晞答应：“只要你们今后不主动招惹我。”
她本就没打算要和舅舅提，她有今日的一切归根到底还得感谢舅舅，但为难她的都是舅舅的家人，她不想舅舅难过，更不会去赌舅舅会毫无芥蒂看她们争执，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她娘家没人了，有门亲戚走动着，至少在外人看起来她不那么孤零零吧。
***
就在郑氏将嫁妆还给戚云晞后第三日，凌阳伯回来了。
戚云晞和一众女眷在郑氏的带领下，在大门口迎来了凌阳伯窦毅。
窦毅今年四十，比戚云晞的母亲小三岁，但他与郑氏生孩子早，所以窦宝珠反而比戚云晞大几个月。又因为他是武官常年在外驻守，风吹日晒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
看到那双和母亲相像的眼，戚云晞的鼻腔间涌起一阵阵酸涩。
这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和围上去的妻妾打完照面，窦毅看向外围看着他的外甥女，朝戚云晞招招手：“云晞过来。”
窦毅的嗓门很大，这样一来所有的人窦看着戚云晞走向窦毅，尤其是郑氏，表面在笑，心里一阵紧张，生怕戚云晞说话不算话告状。
窦毅将戚云晞仔仔细细打量一圈，满意地点头：“长高了些，也更有精神了。”
戚云晞笑着看了一眼郑氏：“多亏舅母悉心照顾。”
郑氏就松了一口气，在心里直呼谢天谢地，也得多亏戚云晞的肉会长，知道往该去的地方去，不然他突然回来真不好交待。
妻妾依旧貌美，儿女也都在茁壮成长，窦毅很满意，招呼着一大家子进屋。
进了正院，郑氏亲手服侍凌阳伯梳洗，老夫老妻了，说话也随意：“怎么突然回来了？”
风尘仆仆一路，凌阳伯舒服地依在榻上看发妻忙碌：“朝廷时隔多年重新整顿海防，借述职之名各处抽调了一批将领回京，考核过再重新定去留。”
郑氏心喜，考核意味着有升迁的机会，一旦通过考核，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
她忍不住畅想：“有机会留京么？”
凌阳伯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不好说。”
为免郑氏追问，凌阳伯问郑氏：“云晞的婚事操办的如何了？”
到了现在这幅局面，郑氏不仅不敢糊弄，还会担心戚云晞不满意，因此也算尽心尽力，回答起来也就格外有底。
凌阳伯微拧的眉心松开，点点头：“姐姐只有这一点血脉，你我一定要多费心，维系好这一段亲情。”
担心郑氏不知轻重，凌阳伯决定透露些内情：“本来这次回来轮不上我，我怀疑是恰逢云晞要嫁给长英侯世子，诚王世子才做主让我回来。”
郑氏晓得其中的利害：“夫君放心，我晓得轻重。”
得亏她转变了思路，在戚云晞那里没有意气用事。
就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感慨，本来这样有能耐的世子差一点成为女婿，最终便宜了戚云晞。
***
人一旦忙碌，时间就过得飞快，等戚云晞做好嫁衣，也就到了三月底。
佟寒这一次带来的是既不是新鲜的水果，也不是时兴的小吃，而是个一尺来长的木匣子。
打过几次交道，晓荷与佟寒已经熟悉了，笑着迎上去：“这回是什么？”
佟寒也不知道，将匣子郑重捧到戚云晞眼前：“世子亲自带回来的。”
戚云晞心头一跳，他回来了，也就意味着正日子近在眼前了。
佟寒笑着解释：“世子凌晨回的致思堂，天亮后直接进了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于是命属下将这些送来，给姑娘闲时玩。”
见两人看着自己，戚云晞接过匣子。
这匣子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戚云晞以为是从外地带来的伴手礼，但她也好奇，当着佟寒与晓荷的面打开。
饶是她有所准备，猜测里头是上京没有的奇巧玩意，打开匣子那一刻，戚云晞眼眶一热，根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