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未再强行将人推开，而是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微微勾唇笑道：“楼主大人这般不舍，到底因何啊。是觉得在情事上，他们都不如我，能更让你愉悦？”
“封清！”慕尹秋瞬间蹙下眉头，忍不了这样的诋毁，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你为何……总要如此。你说这些便会觉得撒气吗？”慕尹秋瞬感无力，脸色一阵青白，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泛起莹光，满腹委屈。
封清说这样的话并非第一次，次次不长记性，偏要被打。慕尹秋只觉得，她气性大，说话总不过脑子，总喜欢用这些来气人。
但若是他人，她可能还并不在乎。只那是心爱之人，自是不愿这些，从她的嘴中说出。
封清只微微一顿，沉默许久。双臂无力垂在身侧，黑瞳微颤，缓缓垂眸。
“清儿，就算我们要吵，也莫要说气人的话，好不好？”
“慕尹秋，你一直在我身边，但我……却感受不到。你就当我死了，各自安好吧。好吗？”
在眼眶之中流转的那抹晶莹瞬间落下，她呜咽一声，抱着封清，哽咽道：“我不想，清儿，我不想……”
封清不愿再言，微微蹙起眉头，将人推开：“我早说不愿再与你纠缠。清欢对你，不是有意吗？你当初，也试着接纳过她。你又何必对我紧抓不放？你若是舍不得那个对你俯首听令，痴恋之人。再去寻一个对楼主来说，应当轻而易举吧？”
慕尹秋的神色缓缓有了变化，她突然沉默，深深察觉到封清的不悦。未能料到，封清居然已是这般讨厌自己，甚至是不耐烦……
“我本一死了之，你却偏要救我。如今我也不想待在此地，更不想与你同在一处。你若当真有心，便当怜悯我，让我活着走，或是死着抬出去！”
那潋滟眼眸中的泪水甚至还未收回，声音便已凉下：“既然如此，那你便离开。”
黑瞳不可察觉地颤动，封清顿了片刻，微微吸了一口气，道：“多谢成全。”
封清欲走时，又被她拉住了手臂：“若是我们再相遇，你会如何？”
“只要楼主大人不派人监视，我们永不相见。只希望楼主大人，莫要如此。”她一字一句，撇开她的手，抬脚离去。
纤弱的身形摇摇欲坠，直到封清消失在视线之中，慕尹秋微微抬颚深吸一口气，寒气肆意，瞬间瘫在地上。
她这心中空到快要感受不到心跳，但那颗心又偏偏紧缩着，绞痛无比。
言已至此，怕是也很难回到最初。
封清走到院门口时，见到封长珺的身影，正欲上前，便瞧见灵憬抓着她的衣袖，要上前的脚步一顿，直径离去。
候在外面的樊七见到封清离开，立即去见慕尹秋，却远远见到她坐在地上。他犹豫许久，也只轻叹一声，悄悄离去。
封清离开垣州城时，夕绝伫立在城墙，居高临下：“主上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
他轻瞥向身侧的清欢，笑问：“你是打算是路上截杀，还是出城便杀？”
清欢冷觑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天下初定，还是有些纷乱。小皇帝尚有姿色，这一不小心遇到个匪徒，劫财又劫色可如何是好？但总是自尽两次未成，不如，你帮帮她，解脱也可呀。”
知晓夕绝一向喜爱刺激人，清欢不愿与他多言，转身离去。
身后地鬼跟随，她侧首，冷声道：“派人探查她要去何处，以衍心楼之名，告知所有人远离她。若有违，屠尽。”
“是，大人。”
*
树叶随风而落时，悄然然落在那身着素衣的女子头顶。她晃晃悠悠走到溪边，本想洗洗脸，不料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进去。
溪水虽不深，但她并不会游水，摔落的那一瞬有些站不稳。七岁那年差点被淹死，她这骨子里有些害怕，挣扎之下，呛入不少的水。肺中炙热，她忙闭气不动。这才稳住了身子。
她坐在溪中，这水才没过腰间。这脸色惨白，气息十分紊乱，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慌张中脱离，因方才的慌乱而搅动的溪水，缓缓恢复平静。
封清离开垣州城已有十日，身上无银，饥不饱腹。本就身子虚弱，这样一摔，似是更加无力。
她在溪中坐了许久，冰凉的溪水逐渐渗透自身。更是冰凉刺骨。直到感受到有鱼从腿边掠过，空洞无神的眼眸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溪水潺潺，流动的溪水像是曾经拥有的一切，很快流逝，抓不住。
身体又像是随风飘动的柳絮，身无所靠，神无所依。
封清从冰凉的溪水中爬出时，无意见到这袖上，居然吊着一只螃蟹。她微微抬眉，满是惊奇。
戌时的小溪边燃起篝火，天上月微暗，群星闪烁。封清坐在火旁，身上的衣裳早已烤干，穿在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螃蟹扔入火中已有一刻左右，她觉着火中的螃蟹应是差不多了，封清便将其挑了出来。
螃蟹已经熟透，还散着蟹香。她先是将衣裳的一角沾湿，擦净之后，这才开始剥螃蟹。
在宫中时，她倒是见吕召剥过这蟹肉，虽说自己剥起来有些费力，但也算是吃到了肉。
这与在宫中吃的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比在宫中吃过的，更让人回味。
夏日的风微微拂过时，她竟觉得这心中突然有一阵从所未有过的暖意，也不知是这篝火，还是因这蟹肉。
又或，是因这样的自由，身旁无人谋划算计任何，她也无需担心，会有暗箭出现，会有人背叛。只需这般静静坐着，无思无虑。
吃完了蟹，她便靠坐在树旁，微微侧首，见到那溪水波光粼粼，十分潋滟。
突然觉得，这粼粼水色，与慕尹秋的眼睛有些相像。但她的双眸不够清澈，朦胧模样，满是盈盈水光。仅是那般轻轻注视着，便足以让人心动。
想起慕尹秋，她倒是也未曾料到，她会真的答应放她走。
不过她总是无情，自己如今已是一无所有，对她也再无用处。此事，也并非是什么让人意想不到之事。
只是如今，还不知何去何从。
封清离开垣州城后，封长珺都不知，姑姑为何要独自一人离去。她不知去何处寻人，思索许久，便决定回平宁。
若是封清想要找她，一定会去平宁。得了慕尹秋的令，灵憬也随着封长珺一同离开。
而如今也无需樊七再隐瞒身份，便也光明正大的守在慕尹秋院中。
周崇与清欢二人管理着衍心楼的部分生意，也鲜少会回来。夕绝倒是无所事事般，整日晃荡在慕尹秋眼前。
慕尹秋并未多加理会，但也拿他无可奈何，也只能随他。
自封清走后，她并未派人去监视着。但只要她想知晓封清所在，利用衍心楼的情报网，也并非难事。
只是她知晓这时候去逼迫封清，无济于事，反而会将人越推越远。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除了大长老，让封清永无威胁。
只是大长老在楼中声望颇高，想杀他，便需与他通样有声望之人相助。那十八司主之一的锦白，便是。
十八司主各司其职，本无上下之分。但锦白武功高强，又曾为老楼主掌管过衍心楼，一度被认为会成为下一任楼主。因此被被默认为十八司之首。
就算是楼中长老，都对其毕恭毕敬。也是大长老想要极力拉拢之人。
而此人入衍心楼，据说是因他欺师灭祖，被江湖正道以追杀令追杀。与师妹拼死逃出后，被俞舅舅所救。
得到衍心楼庇护后，便成了这十八司主之一。此人也并不常在衍心楼，常年与师妹在外任务。
衍心楼的金蛇令，是十万火急之事。一旦收到，便要在十日之内赶回，否则会被诛杀。
但是在给锦白的金蛇令发出后的第十三日，这人还未有任何消息。慕尹秋自是知晓他不会立即听令，用这金蛇令，也是做给大长老看的。
她需要吃透大长老手中权力，便让清欢持有楼主令，与周崇一起，慢慢接管大长老所涉及的生意。
但是大长老在楼中党羽众多，若想除掉这些人，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垣州城的雨落频繁，偶有暴雨。雷鸣声刚过不久，雨势逐渐停下，水痕沿着窗户滑落，滴在小水洼之中。
“主上，她已至林州。”樊七从外走进，带入一阵湿气。
“嗯。”慕尹秋只轻轻颔首，一直在看着手中账本，并未再多言。因着雷鸣声而有些慌乱的神色也逐渐恢复平静。
察觉到樊七迟迟未离去，便抬头问道：“之前让你去准备的铸银地如何？”
“都已准备妥当。”
“嗯，传信于君莫北，让他早做准备。”
“是。”
樊七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道：“主上，不如让我去亲自看着小皇帝，不会被她察觉的。”
“不必，我不想冒险。只需留意她的行踪即可。对了，让人警告那些沿路匪徒，莫要接近她。”
“那她是否会去燕宁，见余姑娘？”
“她不会牵扯她的，绝不会去寻她。”
慕尹秋了解封清，此前余昭之差点被太后所杀，她受了刺激。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见余昭之，以免又给她带去危险。
“第一批私银，先交给清欢。”
“是。”
*
芒种之时，逐渐炎热，林州的天气不比临盛，热得有些快，那雨似是将至，却又十分固执，偏不肯落下，令人闷热难耐。
封清身无分文，这些日子也只是风餐露宿。就算是有宋元珂教导捕猎生火，也是无法饱腹。
清秀的脸庞变得瘦削，正值韶华，却是双目浊浊，空洞无光，毫无神采，又是憔悴不已。
自尽两次，她也暂无此心。只一心想要远离那些人，越远，越好。
终是落下一场雨时，倒是更加闷热。封清站在檐下避雨，正见到一个店小二打扮之人走出。
她叫住店小二，询问道： “敢问，去北地还有多远？”
店小二十分热情地指路，道：“北地离林州有上千里路勒，甚远勒。”
“朝这边走，路对吗？”她指着前方，询问道。
“对对对。”
“多谢。”
见着雨势渐停，封清便开始赶路。前往北地路途遥远，若无银两，难如登天。封清思索许久，想到了吟月。
吟月与他们任何人都无关，去寻她求助，比封长珺更为合适。
“小哥，若是去长州，还需多远？”她又走了回去，询问方才那店小二。
“长州离此地百里，沿官路走的话，大概一月能到。”
“多谢。”
*
前往长州的途中，她遇见了好心的老伯，坐着他的小马车，顺路前往长州。
老伯为人祥和，见着她甚不爱言，便提起自己已经嫁人的女儿。
女儿孝顺，常会寄些银两，又或是她亲手所做的衣物回家。但女儿鲜少回家，让他甚至思念。
封清听着，只轻轻回了一句：“真是父女情深。”
“她娘死得早，丫头是我一手拉扯长大，嫁人时，我也甚是不舍。”老伯叹了声气。
“但女婿为人亲和，事事与丫头商量，待丫头算是不错。我也无憾。”
“嗯……也是情深意重。”封清轻轻点头。
“这世间除去父母爱子，便是夫君的疼爱。这一生呐，有此便可，安心度日了。”
封清缓缓抬头，笼罩着阳光的白云轻轻在眼前掠过，与一抹蓝交错着。
彩蝶轻盈，舞动在眼前。封清缓缓伸出手时，那彩蝶绕着封清的手飞舞，又伫立在车上，然后翩翩离去。
她轻轻低喃着：“这一生……无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