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次出征，封清特地去了一趟城外军营。这去了才知晓，帝都的守备军，居然都听太后之令！
她一直认为，太后手中只是南司十六府的一半兵权，还有镇守边境的余骏德。
而临盛之外的守备军，大概是先帝交由宋元珂的。却万万没想到，连这守备军也都唯太后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就算是慕文梓，也难与她斗……
太后未主动给城外守备军的调令，封清便知她，不会顾及什么骨肉亲情了。
但幸得有陈加延调了五万禁军跟随，又挑选身边十五人，作为封清的贴身护卫。
只是这三十万禁军，守卫皇宫有七万。剩余的都守卫在临盛附近，与南司十六府同护帝都安危。
贸然调出整整五万禁军，还是有些冒险。
但如今手中无兵，也只能带上禁军先去支援。
陈加延整肃严苛，所以这禁军的行军速度与战场军队一般无二。本是快一月的行程，封清从临盛到三川城，只用了十日。
就是一路上有些折腾，她这临行前还服下不少醉心散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了。
封清到达三川城时刚过午时不久，前来迎接她的将军名叫孔从，隶属余骏德麾下。
余骏德重伤退出前线后，便由孔从率领金阳军负责三川城的守备。
“属下孔从，参见圣上。”孔从身形高大，因是战场厮杀大喊的缘故，声音已是有些沙哑。
在来见封清前，特地修整了脸上的络腮胡，只是看上去依旧有些憔悴。下巴处有一道伤痕，像是新伤。
“孔将军不必多礼。”封清下了马。
“属下已在望月轩备好酒菜，为圣上接风洗尘。”
黑瞳扫视四周，城中虽是一副祥和模样，但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就算是运车的，都是柔弱女子，甚至还有小孩在一旁帮忙，甚是奇怪。
“孔将军，这城中为何不见壮年男子？”
孔从从鼻腔中冷哼一声，似有不满。封清很明显听见，直觉到孔从的这声不满是冲自己而来的。
“城中年十三至五十的男人，都上阵杀敌去了。”
封清有些愕然，未曾想到如今的三川城会是这样的局面，居然沦落到需要百姓上阵杀敌的地步了。
“圣上，这边请。”他侧过身，抬手示意。
“孔将军，今日为何不见地方知府？”
“回圣上，今日正轮到宋大人值守。圣上若想要见他，恐怕要去西边的城墙。”
封清能够明显的察觉，这个孔从对自己的不满已经溢出。但她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跟着孔从来到了望月轩。
望月轩中只有掌柜与店小二在等待，见到人来了，立即恭恭敬敬领着去了二楼雅间。
“如今这北宁联盟军，是谁统军？”封清坐下后，问道。
“还未见过那位统帅，如今，就连姓名我们都是不知晓的。”
“这般神秘？”
封清正要再询问战况时，门外便走进几个婢女，陆陆续续将食物端上桌。
封清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来三川城，见到这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也是食指大动。
“圣上。这两名婢女便留下专门伺候圣上。”孔从挥手示意，留下了两名清秀婢女。
封清并未在意，只点点头。刚欲去拿筷子，突然发现这筷子是玉质，刻有芙蓉纹，十分精美。
瞧着，仅这一双玉筷便值好些银子。她细细打量了桌上佳肴，好像都为上乘。
她突然意识到，这三川城怎还有银子，做出这样的菜色来？
之前军情得报，这三川城粮草不足，又正是缺银两之时。这时候不应当勤俭节约吗？反倒还如此奢侈。
封清又想到半年前在黎州时，白绍礼那副伪善模样。分明有银子，却不肯救助百姓，害得黎州百姓流离失所。
她以为，至少在这军中，应当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才是。却没想到，如白绍礼这般的官员，居然已渗透军中！
见她迟迟不动筷，孔从问道：“圣上，是否不合口味？不如属下再去让厨子多做些来？”
他说完又瞪着那两名婢女，沙哑的声音斥道：“你们还不快些伺候？都杵在那作甚！”
那两名婢女立即走上前，一个给封清斟满了酒，另一个站在封清身后。
婢女坐得近，这让封清十分不自在。她似是要喂酒，可封清哪敢让她来喂酒，刚要拒绝，另一名婢女便开始为她按揉肩膀来。
封清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
“孔将军这是何意？”眼底的惊慌一闪而过，又很快镇定道。
“圣上舟车劳顿，属下特地安排这二人，为圣上松缓松缓。”
封清一时没能听明白，只是害怕会被知晓女子身份，于是赶紧摆手道：“下去。朕不需要人伺候。”
孔从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只想着可能是人不满意。
于是摆手让人退下，又拱手作揖道：“圣上，这二人是属下能找到最合适之人了。这段时日若有人贴身伺候，不是更好吗？”
他想了想，又道：“这二人虽不及皇妃，但也是悦目的。”
他这样一说，封清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就算他想要用美人计，这也太直白了！
他就不能隐晦一点吗？封清紧皱眉头，觉得这人不但贪财，还十分好色！
亏得还是一方守城将军！！余骏德手下居然有这种人！
她越想越气，但如今兵权不在她手，她也不能撕破脸。只冷冷道：“朕只心悦皇妃一人，孔将军今后不必如此。免得皇妃知晓，惹她不快！”
她又看着桌上的佳肴：“这样的酒菜，孔将军今后也不必为朕准备。城中急需银两购置粮草，莫要浪费银子！”
孔从微愣，躬身作揖道：“是，圣上。”
封清其实是有些饿的，人在饥饿之时，那是什么都想吃。特别是美酒佳肴就在眼前，腹中饥饿感更甚。
她决定还是不能饿着自己，但也只是盛了一碗汤，道：“剩下的分发下去，朕此次带了不少粮草，足够三月了。”
“属下替三川城军民，多谢圣上。”孔从立即跪下磕头。
她以为孔从也如那白绍礼一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甚至已开始觉得他这礼行得都十分虚伪。
孔从离去后，先是命人将那一桌子佳肴分发百姓。又带着自己的副将前去清点封清带来的粮草。
“这个圣上，真是奇奇怪怪。”前往粮仓的路上，孔从满腹疑虑。
“将军，这圣上有何奇怪？”副将问道。
“这朝中都传言，咱们这位小皇帝骄奢淫逸，极其喜爱美色。今日我们特地准备那些美酒佳肴，还有漂亮姑娘，他居然有些生气？”孔从这语气十分不解，尾音忍住不上扬，沙哑的声音差点断音。
副将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刚来，也不会马上造次？”
“是吗？”
“属下觉得应该是吧？将军，咱们再看看。这样的人，装不久的。兴许明日，他便会让将军将那两名婢女送上了呢？”
孔从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只是想到三川城如今的危机，这臭名在外的小皇帝又在此刻来到三川城，孔从便有些恼火：“真不知这小皇帝是怎么想的，以为打仗与酒色那般简单？我们本就人手不足，如今还要分出一部分去保护他！”
他越走越快，又愤愤然道：“竖子小儿，真会给我们添麻烦！”
“将军莫气，想必没几日便会觉得无趣，回去了。”副将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又被人骂的封清正来到了孔从为她准备的庭院，身后的禁军紧紧跟随，面具下的双眸冷厉，死死盯着四周。
走了几步，封清停下了。她转身问道：“那个孔从，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属下不知。”禁军拱手，肃声回道。
封清微微叹气，果然是陈加延教出来的兵，简直和他一模一样。这语气都像得吓人。
依照孔从今日之举，封清对他是有所怀疑的。只是又觉得，他可是余骏德的麾下。
余骏德为人端正，虽说是太后一党，但他也绝对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因为自己昏君名声在外，可能就算是惩治了白绍礼，郑杭越等贪官污吏，想必也没那么快传至军中。
更何况，太后巴不得她一直当只喜好酒色，不问朝政的昏君到底，大概也是不会让消息传得太远的。
所以这个孔从才会如此？
又想到三川城的境况，以北辰国与宁远国这锐不可当的联盟之师，这五万禁军，兴许少了……
她越想，这脑袋便是一片混乱，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她揉了揉额头，转身又走了回去。
关上门后来不及宽衣，便躺在了床榻上。
这样一躺下，脑袋瞬间舒服许多。但是五脏六腑却是有些不太舒服。
因着有些太难受，她缓缓蜷缩起了身子。开始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甚至感觉到整个人都一直在往下陷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似有个人。浑身是血——是心儿！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身子太沉，又似是太软，根本动不了。嘴唇微微蠕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觉得浑身发热时，一直微凉手突然覆上额头。封清立即抓住了那只手，想要汲取些凉气。
她嘴唇微启，感到身上微沉，似是有人压下。
听到有人在问她什么，她无意识开口，只喊了个慕字，很快就没声了。
封清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她坐在床榻上，双眸有些呆滞，好似还未睡醒。
她缓了好一会儿，听到门外有铠甲声，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套，想着应是无人进来的。
只是昨夜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身旁，禁军是绝无可能，孔从也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趁自己熟睡时将昨日的两名婢女送进来吧？
她整理了身上的衣裳，打开门后便询问了禁军，是否有人进来。
“禀圣上，昨夜并无人进来。”
她松了口气，按了按还有些痛的脑袋，道：“去传孔将军来。”
“禀圣上，孔将军昨夜……死了。”
“昨夜敌军突袭西城，孔将军迎战时被羽箭射穿了心脉，城中无药。重伤，不治身亡。粮仓也被烧毁。”另一个禁军接话道。
封清刹时怔在原地，突然又感到一阵眩晕，她身子有些不稳，扶在门框上。
“昨夜敌军突袭，为何不叫醒朕！”
二人相视一眼，拱手道：“本是唤过圣上的，可是……圣上说，让我们滚。”
“朕说了此言？”封清捂着脑袋，努力回想着，不仅什么都没想起，这脑袋还越来越晕。
“是。”
临走时，陈加延对这五万人再三叮嘱，非圣上亲口之言不可听，非圣上亲口之言不可信。
禁军秉持着绝对听令的原则，除了派出其余人一同抵御敌军之外，并未再去唤醒封清。
“圣上，孔将军一死。军心不稳，我们抓回数百逃兵。理应由军法处置，不知圣上是何意？”
城中早已人心涣散，本是靠孔从一人撑着，怎料他死了。
孔从一死，哪还管皇帝是否在此，已觉得此战毫无胜算。还不如趁早逃离，也有条生路，于是陆陆续续，逃了数百人。
只是他们没想到禁军会如此严苛，将丢盔弃甲之人全都抓了起来，绑在城墙上。
依军令，逃兵只有死路一条。但此时军中无将，皇帝正在此，自然而然要先请示一番。
目的，也还是让她知晓，昨夜发生了何事。
封清听完后更是头痛难忍，数百名逃兵。若不严惩，只会更多！
就算如今的三川城兵力不足，那也依旧不能留情！她咬牙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