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到慕尹秋似是想要上来，封清立即有一个倾身的动作，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吓得吕召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慕尹秋也不敢再往前，只是抬头紧盯着她，袖中的双手已是握紧了拳。

封清嗤笑一声，又缓缓坐了回去。她看向吕召，笑道：“你紧张作甚。此处风景甚佳，你要上来瞧瞧吗？”

“这，这……”吕召瞧了一眼四周，方才的长梯已被封清踢落，如今也没有能攀爬上去的东西。

“圣上，站在老奴这地方，也能瞧四周风景的。圣上不如下来看吧？”他只得如此说道。

封清望着飞鹤台下的慕尹秋半晌，又站起身。她站在边缘，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人吹下。

慕尹秋上前几步，整颗心都紧紧揪着。

封清朝一侧走了半步，慕尹秋立即上前靠近。她将左腿悬起，单腿站在那屋檐上。

“封清！！”慕尹秋喊了一声。

封清默默收回左腿，只一直凝着她。最后又缓缓坐下，对吕召道：“去拿长梯来。”

“是，是。快，快去拿长梯来，快去！”吕召立即对候在殿内的吕怀舟说道。

封清安全走下去后，吕召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一直僵硬的身子瞬间软下，差点不会走路，幸得一旁的吕怀舟出手将人扶住。

“你还是老了，告老还乡吧。”封清淡淡瞥他一眼，直径走下了楼。

吕召定了定神，急忙跟上。

“老奴还想伺候圣上呢，不急，不急。”

“那你便伺候着，说不定朕还没你活得长。”她边说着，边大步走下去。

吕召有些跟不上，只得小跑着。听她这么说，他又赶紧说道：“圣上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之人。自当是万岁，万万岁的。”

“呵，万岁。”走到第二层时，封清突然停下脚步。

“万岁……”她低喃一声，自嘲一笑，又接着朝下走去。

飞鹤台之下，慕尹秋一直都在等她。见到人走了下来，她便立即走上前。吕召也识趣的领着宫女内监退下。

封清也在她走来的同时走上前，但是离她五步距离时，停下了。

“莫要过来了。”

慕尹秋见状，也只得停下脚步。

“封清，我与江颜……”

“想来还真是可笑，在你心中永远都有一个江颜，就算是她弃了你，你也忘不了对她的情。你依旧想与她共度一生，双宿双飞！”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封清立即打断。

她冷冷看着慕尹秋：“你在说出这些话之时，有没有考虑过我？”

“封清……”

“我并不想见你，我知道，你定会如从前那般哄骗我。说是只为权宜之计，又或是说，你骗的是她，不是我。但是慕尹秋，你心底是否就是想与她破镜重圆，才会如此说的？”

慕尹秋觉得此刻自己算是彻底解释不清了。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这想要解释都无可奈何。

更和况对于封清来说，这样的误会就不应出现。

慕尹秋欲言又止，若是换做他人，她可能三言两语便会糊弄过去，何谈解释？

但是对着封清，她总是想要解释清楚。但对她隐瞒之多，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慕尹秋，我爱你。但你可有对我动过心？”

她觉得自己既抓不住这人，更是走不进她的心。

她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任她，在被她推着走。就算是叶之菱一事，也是逼问域儿才知。

“你会为叶之菱复仇，杀了朕的母后吗？”

慕尹秋微怔，正因为她会杀，所以才迟迟未告知她与叶之菱的关系。但如今，此事已经摆在面前。

直言，还是继续瞒她？

“杀人偿命。我母后手中沾染太多人的血，你正好，能替所有人复仇。”见她迟迟未言，封清便先开了口。

“但仅杀了朕的母后还不够，你还需要杀了朕。”封清向前一步，静静注视着她。

“朕是帮凶。”她继续道。

“封清，她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无需揽在自己身上……”她说着，踏出一步，抓住了封清的手。

“你还记得，封盈想要太后的罪己诏吗？这份罪己诏，一定是一份杀人认罪之诏。既是他提起的，那便是与他有关。你想想，与他有关，又会被太后害死之人会是谁？”

封清抽回了手，又与她保持了距离：“你是说，客妃。”

是确定，而不是疑问。

那纤白的手滞在半空，只得默默收了回去：“是。客妃是自尽，但她为何要自尽。可有细查？”

封清觉得好笑：“她死后不久，父皇便也病逝了。朝中由母后与丞相共掌大权，谁还会去细查？”

“那你觉得当时的封盈，会知晓原因吗？客妃当时正值圣宠，腹中还有孩子，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你不觉得可疑吗？”

其实自封盈提起这罪己诏后，她便思索过此事。

正如慕尹秋所言，当时的客妃得圣宠，爱屋及乌，封盈也很得先帝欢心。当时她又怀了身孕，更是母凭子贵。可是她突然自尽，实在经不起推敲。

只是在她有身孕期间，先帝的身子变得不好，逐渐越来越差。而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正怀有封清，在客妃带着腹中子自尽后的一个月，封清便出生了。

而她出生后不久，先帝病逝。

关于此事，封清心中实则早有定论。

“母后为了这权势，自是能做出此事！宣王想要母后的罪己诏，无非是为了他的母亲。但是那罪己诏，也会杀了我！我又怎会真的，应允他！”

“可太后害死的不止是一个客妃，当年那些知晓内情的宫女，内监。还有……阿菱，甚至会是皇后！如今，还多了一个兰心！”她厉色道。

封清猛然深吸一口气，那袖中的手指微颤，她又想起了被自己亲手所杀的心儿。

她分明是封盈派来刺杀自己的，但每每提起太后的所作所为，她便会想起心儿。

她眼前突然一片血红，心儿不知何时出现，正在死死地瞪着她。她手中的刀，也是越逼越近。

她惊呼一声，后退时不知为何摔在地上。只感觉到手中好似有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把血淋淋的刀！

她正用这刀，杀了心儿……

她忙扔了手中的刀，可手上，还是被鲜血染得通红。

有些事情，她记得，但记不太清。唯独七岁这年的事情，到底流了多少血，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她已是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

那些人惶恐，绝望，甚至痛恨着她的神情都历历在目。

他们临死前，就那般狠狠瞪着自己。就算是倒在地上，那双充斥着鲜血的眼睛也在死盯着自己不放。

好似，要吃人。

慕尹秋上前欲去扶她，她慌忙摆手后退，道：“别过来！别……别过来！”

她仿佛是在说慕尹秋，又仿佛在说别人。

慕尹秋敏锐的察觉，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的身后。但身后无人，心想着，怕是因为那醉心散而产生了幻觉。

“封清，封清！你看着我，这里只有我。”慕尹秋蹲下身子半跪在她身侧，抓住了她的双肩。

“太后是压在你身上的巨石，是随时都能击垮你的利刃！是你夺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封清本有些失焦的双眸缓缓看向了慕尹秋，泪水瞬间从通红的眸中落下。

她浑身颤抖着，大声喊道：“你到底会不会杀她，你到底会不会杀她！”

“她该死！我定要亲手为阿菱报仇！”

“但那是我的母后，那是我的亲生母亲啊……！为什么是你，不能是你啊……”她哭着，离近崩溃。

因着自小便无法成为独立自主的人，她一心想要脱离掌控，却偏又自己深陷那掌控之中，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出来。

慕尹秋能清楚地瞧见，封清从心底里甚至都是不愿脱离太后掌控的。

最可怕的，是她正在习惯这样的掌控。只是这个想法藏得太深，可能连封清她自己，都察觉不出。

就算是信王为太后所杀，她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母后有错。

兴许这心中只觉得，信王并不拥护她这个皇帝，今后反而会成为绊脚石，死了也就罢了。

是谁杀的，并不重要。

而就算她再想为那些枉死的冤魂复仇，若复仇对象是太后，她便会退缩，会找理由，甚至为她脱罪。

就像信王之死那般。

她襁褓即位成为傀儡皇帝，本因想尽办法脱离掌控。就算不做这个皇帝，也能做一个自由，为自己而活的人。

但她好像，已经接受了当这个傀儡皇帝，只偏安一隅。那些想要夺权之言，都是空话。

慕尹秋想到这些，这神色已是有些严肃：“封清，你想做一个明君，却不能当一个心软的明君！你是皇帝，一旦心软，那便是软弱无能！明君也不是坐在那高位上，修改几条律法，说几句治罪的话便成了明君！你要为百姓，为那些死去的冤魂。就算是要大义灭亲，你也必须要去做！因为你是皇帝，你所行一切，都是为了云邶朝的所有百姓！”

她的声音不大，离得最近的吕召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吕怀舟便带着其余人都离去了。

他的神色只是随着慕尹秋的话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那般淡然。

“你在黎州杀那白绍礼，在渝南也可杀了郑杭越！还有通河县，为梅娘讨回公道。这些事，也只能说是因为你对贪官污吏的愤怒，你对梅娘的不忍。但皇帝，要有谋略，要知人善任，要洞察人心。最重要的，你要心狠。”

封清有些恍惚，似是不愿听她说话，试图脱身，却被她紧紧抓住。

慕尹秋有些不依不饶，继续道：“封清，你会严惩那些贪官污吏，杀了冯卓平。但这些换作太后，你便不肯了。你可以有私心，但太后所作所为，是被律法所不容的！！太后已是罄竹难书！你知晓，却迟迟不肯真正的将她绳之以法！封清，你让百里知也重修律法，修的是何法？仅是惩治贪官污吏，严惩其他，与你毫无血缘之人吗？”

“我……”封清如鲠在喉，极力的想要摆脱她。可她却好像是一条蛇，被缠上后，便再也摆脱不掉。除非杀了她！

杀……杀了她……

封清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身体骤然一僵。

“你已掌控那三十万禁军，为何迟迟不愿！”慕尹秋步步紧逼，封清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她紧紧垂首，不敢去看慕尹秋。

“她……母后……母后手中也有南司十六府，还……还有余大将军驻守边境。”

“南司十六府的兵权，她手中只有一半！余将军驻守边境，他的作用，只是威慑三王。你可有想过宋元珂为何要将另一半兵符给封盈？因为他也知晓你如今的懦弱，对太后的心软。所以已是决定，不再辅佐你了。封清，他将兵权给出去，仅仅是因为我吗？”

封清紧紧抓着衣袖，呼吸微滞。此事，她从未想过……

在封盈拿出那半块飞鱼兵符后，她也只是在责怪，在生气，连老师都要放弃她。

慕尹秋想起太后给封清用了整整三年的醉心散，但虎毒尚不食子！她滥杀无辜已是可恶到了极点，为了这权势，居然会置自己的亲生女儿于死地！将她变为掌权工具，简直是枉为人母！

封清明知太后罪状，居然还如此优柔寡断，还在质问她会不会杀。

自然要杀，一定要杀！

她的语气逐渐缓和，却是异常冷淡：“你若做不到，你得到的便不是太后的罪己诏。而是她刺来的刀！！”

慕尹秋的话才是刀，深深刺入她的心。封清狠狠推开她想要逃离，却被慕尹秋紧紧抓住。

“你的亲生母亲要杀你啊！封清，你中毒了，是让人变成疯子的醉心散！那是太后下的毒，整整三年！！”

太后罪行昭然若揭，临死前是会说出一切？隐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