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金玉满堂的招牌之下，源源不断的米粮被搬入店内。

李管家站在店门口，指挥着下人们将粥棚安好。百里溪手拿一串糖葫芦，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百姓们见竟然有人设立粥棚，蜂拥而至。

见人都聚集于此，李管家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我们东家在此施粥，每人一碗粥，两个馒头。一斤大米。每日都有，无需哄抢。”

话音一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手中没有器物的，也不愿离去，脱了衣裳准备装米。各个挤破了头，想要站在第一位。

“不要抢，人人都有。若是不排队，谁也没有！”李管家再次大声喊道。众人一听，也只得听话的排起长队来。

饥肠辘辘的百姓们直勾勾地盯着那米粥开始下锅，白花花的馒头搬上。咽了口水，肚子里一团火，已是忍不住了。

“这粥还需熬煮，先来领馒头与大米。每人两个馒头一斤大米，不许多。”

“大人，那……那我家孩子也能有一斤大米嘛？”一个妇人犹豫着走上来，还牵着一个六岁小儿。

李管家瞧了一眼那还不到阿娘膝盖的小孩，点头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是人。无论年幼，都能有两个馒头，一斤大米。”

那妇人立即喜上眉梢，连连弯腰道谢。赶紧拉着自己的儿子排好队伍。

“溪儿。”

只听到一阵轻柔的声音，百里溪瞧了一眼身后，一抹鲜艳的红映入眼帘。

身着红衣的慕尹秋婀娜多姿，莹润的肌肤如明月般。墨玉般的眼眸如宝珠般晶莹，眼含淡淡笑意。红唇微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正在排队领粮食的百姓。

百里溪屁颠屁颠跑过去抱着她，甜声道：“娘亲。”

慕尹秋满面春风，揉了揉她的小脸蛋，笑道：“坐在这里做甚？人太多了，小心被拐走。”

“他们忙着吃饭，可没空管我呢。”百里溪抱着她，似是未有要放开的意思。

“照这样吃下去，不到半月就吃光那十五万石米粮了。”戴着面具的封清走了过来，见到有好几人正在看着这边，她蹙起眉头立即走上前，挡在慕尹秋的身前。

那人见到人被挡了，便也不再看过来。

“你下次能不能别穿这么……这么鲜艳？”看着慕尹秋这一身红，她有些不悦。

这一抹红在这地方太过显眼，她又不肯戴帷帽，从她出来至今，已有好几双眼睛盯了过来。

“显眼些，那位白大人才会注意到。”慕尹秋牵起百里溪，并未在意别人的目光。

“我们又是施粥又是送米的，已经够显眼了。还有，我一定要戴面具嘛？这玩意儿戴着很不舒服。”

戴着半边面具的封清有些烦躁地摸了下巴处的一道疤，这是慕尹秋特地为她准备的假伤疤。

她觉得有些痒，但又害怕会将其挠破，便也不敢用力去挠。挠不到痒处，自是有些心烦。

“你要是不怕被白绍礼看出来也可以不戴的。走吧，我们先去田里看一眼。”她弯眉一笑，亲昵地挽住封清的胳膊。

“对了，你现在是哑巴。不要说话。”封清边说着，又见到有人瞧了来，瞪了他一眼。然后拉过慕尹秋，亲了她的脸颊，朝那男人微微挑眉。

慕尹秋似是习惯了她如此，一手牵着百里溪，一手挽着她走出店门。

“啧。又是哑巴又毁容的，就差不是瞎子聋子了。”见到那男人有些吃瘪的模样，封清心中暗喜。

“白绍礼是正四品，你无法确保他是否入朝见过你，听过你的声音。而且，你不是把那位礼部左侍郎贬至黎州了？很容易被他见到的。”她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必什么都给我解释……我又不是百里溪。”她嘟囔了一声。

百里溪一听，立即看了过来。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嫌弃。

慕尹秋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封清扬唇一笑，伸手摸了她的耳朵。

二人亲昵的动作看得百里溪是笑得合不拢嘴，她轻轻摇了摇慕尹秋的手，道：“娘亲，快走吧！”

“诶，大人。那边的漂亮娘子，是你家东家嘛？”一个男人端着一碗粥走过来问道。

“哦，对。”那男人还想问什么，只是李管家忙着施粥没空理会。男人只得又端着粥走到一旁去。

很快，黎州来了位貌美娘子四处送米布粥的消息传到了黎州知府白绍礼耳中。

只是他觉得奇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富商大贾，竟是这般大手笔。一人承担了整个黎州的米粮。

“去兴成楼摆宴，会会她。”白绍礼轻摸了自己的山羊胡，微眯着眼。

胡师爷微微躬身：“是，大人。”

他顿了顿，又道：“陈统领派来的那位百里公子还在查账。”

“账目有误？”

“这自然不会，属下让人细细做的账。绝不会出错。”

“那便随他去，要什么给便是。”他整理了官服，毫不在意。

“走，去兴成楼等着那位……”白绍礼微微蹙眉，似是没能想起来。

“好像是叫云夫人。”胡师爷接话道。

“对对对，云夫人。”

*

封清与慕尹秋先是去了被冲毁的田地看了一眼，如今已经开始在清理。不过若想再重新种植，还需一大笔银子。

只是这黎州已是分毫未有，再拿不出钱来修整田地了。

此时，一个跛腿男人缓缓朝二人走来。

“夫人。”他躬身作揖，将自己在工人们那里听到的话语都说了一遍。他说完之后便立即走了，丝毫没有逗留。

封清十分不解，凑到慕尹秋耳旁低声道：“这白绍礼什么意思？既然还有粮食做成馒头，怎么不均分出去？”

慕尹秋沉思，也有些不解：“自入城之后，城中百姓对他并无不满。反而，对你这皇帝颇有怨言。”

“莫不是白绍礼妖言惑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封清微蹙着眉头，正还想说什么，慕尹秋便见到不远处走来的胡师爷。于是轻握了她的手，示意不要再说话了。

封清也见到了胡师爷，于是站直了身子，开始装哑巴。

“哎呀！我这一路听说从燕宁来了一位云夫人。出手阔绰，更是天姿国色。想必这位便是了？”胡师爷笑着走来，打量了慕尹秋一眼，又只是轻瞥了封清。

“您是？”

“鄙姓胡，白大人府中师爷。”他边说着，那细长的眼睛再次看向一身红衣，显得十分妖媚的慕尹秋。封清上前一步，伸手敲了百里溪。

“哎呦。”百里溪捂着脑袋，回头看向封清。

“爹爹，打我作甚？”她不明所以。

胡师爷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作揖道：“白大人邀请二位去兴成楼一聚。”

“我正好想去拜会，怎料还让白大人亲自邀请。”慕尹秋淡淡一笑。

“夫君，那我们？”她回头看向封清。见封清点头，她这才说道：“还请胡师爷带路。”

“这边请。”

胡师爷走在前头，见慕尹秋没有完全跟上。于是放慢了脚步，特地与她并肩而行。

“云夫人是做何生意的？”

“盐商。”慕尹秋轻声道。

“哦，这盐……”胡师爷刚靠近一步，封清便不留痕迹的将慕尹秋拉到另一侧，自己走到胡师爷身侧。

胡师爷只感觉到身侧一股莫名冷气气息袭来，他侧目一瞧，身侧的美人不知何时换了人。也值得礼貌的浅浅一笑。

她轻哼一声，在慕尹秋的掌心用力戳了戳。慕尹秋抬眸看她，将手搭在她的腰间，捏了一把。

封清觉得有些痒，但又不敢如何，也只能承受着。

百里溪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随手从怀中拿出一块蜜糖吃了起来。

没走几步便有一个肌肤黝黑，身着粗布衣的小孩站在田地里望着她。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只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溪手中的蜜糖。

百里溪瞧了一眼他，又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蜜糖。于是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递上去。

那小孩微微抿唇，想要去拿又不敢。慕尹秋轻握住百里溪的手腕递上，柔柔笑道：“城中有馒头，你可去瞧瞧。”

“谢……谢谢姐姐。”小孩小心接过那块蜜糖，转身跑走。

“云夫人还真是心善。”胡师爷道。

慕尹秋笑而不语，封清则狠狠瞪了那胡师爷一眼，然后突然走到她的身前，微微蹲下身子。

慕尹秋眼露诧异，封清则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

“爹爹肯定是觉得娘亲累了，想要背你！”一旁的百里溪大声道。

“不必了……夫君。”

“要的要的！”百里溪显得十分兴奋，赶紧将慕尹秋推了过去。

胡师爷在一旁捂嘴轻咳，偷摸摸地瞧向慕尹秋。

封清似是执意背她，慕尹秋也知无法拒绝，便也让她背了。

“公子与夫人还真是恩爱。”胡师爷微微笑道。封清翻了个白眼，加快了步伐。

“当然了。”百里溪微微昂首，满脸骄傲。心道，那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慕尹秋伏在封清颈旁，低声道：“这好端端的，你做什么？”只见到封清笑了一声。她有些疑惑，这人突然又怎么了？

若是生气倒还好，怎么就笑了？还真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兴成楼雅间之中已是摆满了美酒佳肴，白绍礼坐在主位上，已恭候多时。

见人来时，十分热情地迎上前：“云夫人，久仰大名。快些请坐。”

慕尹秋客气道：“多谢白大人。这理应是我们宴请白大人才是，今日倒是让您破费了。”

“哎呀，云夫人高风亮节。您为我黎州百姓所做之事，本官都已知晓。正解我黎州燃眉之急呀！”白绍礼拿起酒壶，亲自给二人倒了两杯酒。

封清无意瞥见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青玉扳指，色泽圆润清透，看起来价值不菲。

再仔细瞧去，他居然还镶有一颗金牙。看到这金牙，封清这才仔细去打量了白绍礼。

满面春风，尽显富态。别说是他手上的扳指，就算是这一身锦衣华服都值个好几百两。

他哪像是官员，活脱脱的一个富得流油的豪商！

“这都是我应当做的。”慕尹秋朝封清伸手示意，封清便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放在桌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慕尹秋将那锦盒移到白绍礼面前，白绍礼瞧了一眼，只见锦盒之中竟是一枚色泽鲜艳，如血一般的红玉扳指！

白绍礼见此玉，那油亮的眼眸盯着这块红玉扳指上移不开。

若是天然而成的红玉，那可价值连城。

“云夫人这是何意？”他佯装不解，询问道。

“我知晓白大人喜玉，所以特备下此血玉，赠予白大人。我与夫君想来此做布匹生意，还请白大人能够带些好友来赏光才是。”娇美的面容上依旧是淡淡笑意，眼眸似是浮现出一丝讨好。

封清瞥向慕尹秋，觉得她此刻像极了一个贿赂官员的奸商。

她本以为白绍礼会推辞一番，怎料他如宝似得将那块血玉直接捧在手中。

“这……这真是多谢云夫人好意。此玉当真是晶莹无暇，本官甚是喜欢。”他对此玉爱不释手，眼睛都快长玉上去了。

直到一旁的胡师爷轻轻咳一声，白绍礼才讪讪将手中血玉放了回去。然后将锦盒揣入怀中。

“今后我们夫妇二人在黎州，还望白大人多多照拂一二。”慕尹秋举起那杯酒，白绍礼笑道：“好说，好说。”

见一旁的封清不端杯，她侧目看了一眼：“夫君？”

封清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白绍礼眼露一丝不满，清了清嗓子后也还是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笑容。

慕尹秋看见了他这微弱的变化，解释道：“我夫君天生失语，几年前又被火烧毁了脸。这脾气变得有些怪。还请白大人勿怪，这杯酒算是赔罪了。”她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无碍，无碍。”白绍礼没有在意，只是眼底本属于那血玉上的亮光转而到了慕尹秋的身上。

封清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慕尹秋离得近，能够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纤长细白的手抚上她的唇，轻轻擦拭一番，娇嗔道：“夫君真是，这唇边沾的是什么呀。”

白绍礼眼眸不经意地看向亲昵的二人，食指微动，将杯中酒一口吞掉。

封清佯装不耐地敲了那桌子指向那酒杯示意，慕尹秋立即给她倒了一杯酒，近乎讨好道：“夫君莫要生气，回去帮你按按肩，好不好？”

封清轻哼一声，不予理会。

白绍礼笑了一声：“云夫人对自家夫君还真是关怀备至。”

封清在心中骂了白绍礼一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慕尹秋看到了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似是在骂人。她抿唇轻笑，然后又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

酒喝了许多，那菜倒是没吃几口。慕尹秋喝得醉醺醺的，被封清给抱了回去。

白绍礼将最后一口酒喝下，不屑道：“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居然嫁给这么一个哑巴，真是可惜了。”

胡师爷又给白绍礼倒了一杯酒，谄笑道：“那小娘子极为上道，过两日大人在府中设宴，仅邀她前往便是。”

他倒完了酒轻轻放下，又补充道：“她那夫君脾气甚是古怪，还毁了容，想必也早就看不上他了。”

白绍礼抚平了嘴角山羊胡，又拿出那块血玉仔细抚摸着。

“玉是好玉。这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