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缓缓打开，一身深绯官服的慕文梓走了进来。
“圣上。皇妃娘娘。”慕文梓没有行礼，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只隐约着见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影子，十分亲昵。
“丞相之前告病在家，朕十分担忧。如今见到丞相精神不错。朕心甚慰。”封清沉了沉嗓音，道。
“多谢圣上挂怀。”
“不知丞相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闻言圣上让曲大人去黎州治水了？”
她眼眸一抬，懒洋洋道：“哦，原来丞相是来兴师问罪的嘛？”
“曲大人在朝上之言，臣也听说过了。此事确是他不对，圣上责怪，也是情有可原。正好黎州水患缺人，让他去锻炼锻炼也好。”
听他这么说，封清立即坐直了身子，奇怪地看了怀中的慕尹秋一眼。慕尹秋白她一眼，轻轻摇头。
“丞相不是来说此事的吧？”封清思索一番，佯装诧异道：“难不成是因为那十万两银子？”
“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臣怎会为这区区十万两银来质问圣上呢。”
封清沉吟片刻，缓缓道：“那朕想去渝南很长一段时日，丞相可否应允？”
“圣上既然愿意去体察民情，自然是我朝之幸。臣哪敢不应？只是圣上定要注意安危才是。”慕文梓依旧恭恭敬敬，就连平日里严肃的语气都柔和许多。
封清听他这么说，都怀疑他是否在威胁自己。于是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慕尹秋。
慕尹秋缓缓开口道：“爹爹这是关心圣上，朝中之事自有我爹与太后。圣上大可放心。”
“既然如此，那朕也安心。”她点头附和。
“圣上，爹爹应当还有话要对臣妾说呢。”慕尹秋声音绵软，撒娇道。又伸手，轻轻搭在封清微微露出的锁骨上。
“吕召，请丞相在偏殿等候。”
“是。”
待人都走后，封清这才放开她。
“你爹生了一场病，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她低声问道。
“可能是见你我如此亲昵，想着自家外孙能当上皇帝了呗。”慕尹秋不以为意。
封清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你怎知晓那么多呢？”
“这很容易看出来呀，他可是我亲爹啊。”慕尹秋笑了一声，又自顾自地下了榻。
“域儿。”她朝外喊了一声。一直待在殿外的域儿立即开门走了进来。
“更衣。”
“是。”
封清坐在榻上看着慕尹秋更衣梳洗，待她快结束时，笑道：“爱妃可要早些回来呀，朕在这里等你。”
“莫要太想我了，圣上。”她娇媚一笑，转身离去。
“圣上，那今日还去朝堂吗？”慕尹秋走后吕召才走进来，问道。
“不去了，去准备早膳。”
“遵旨。”吕召应答，正准备离去时又被封清叫住。只见她扬唇一笑，道：“要一份黄花菜炒猪肉。猪肉多放点。”
吕召闻言，突然有些迟疑。作为专为皇帝做事的内监老大，宫中各妃的喜好他自然也都必然是了如指掌的。
心道，这皇妃的饮食中，最讨厌这两道菜。偏小皇帝还要两样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宠妃应有的啊。
义子吕怀舟跟在吕召身侧，也奇怪道：“义父，皇妃不是正受宠嘛？圣上怎得还让准备皇妃讨厌的食物？”
一向会揣测圣心的吕召也十分不解。所以给自己唯一的解释便是，皇妃毕竟是丞相之女。圣上又怎会真的专宠此人？想必受宠都是为了哄丞相的假象罢了。
偏殿之中，慕尹秋正不疾不徐走来，刚一进门便满是关心道：“爹，您的气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慕文梓瞧了一眼门外，关上了门：“我见你颇得圣上喜爱。抓紧此机会诞下龙子，莫要让皇后抢了先去。”
“这龙子又不是女儿想要便有的。且看缘分。”慕尹秋微微蹙眉，叹了声气。
“你这些时日都有侍寝，定然很快了呀！”
慕尹秋佯装沉思道：“嗯……应该吧。”
“我去给你找副方子来，好好调养身体。争取早日怀上龙子。”
慕尹秋刚想拒绝，那眼底突然爬上一丝狡黠，点头道：“也好。不过女儿得与圣上一起用那方子吧？”
“那当然要一起用，又不是你一人生。”
“但是太后那边……女儿怕她老人家会不悦。毕竟皇后小产之事，就连圣上都安了个失责之罪呢。”
慕文梓的脸色顿时一沉，颇有不满：“太后她一介女流掌权那么久。若是再让皇后怀上龙子，那这天下便真是她们余家的了！”
“女儿倒是想着，渝南人杰地灵，十分养人。可能去了那儿，说不定就怀上龙子呢？”
“说的是。圣上心情舒畅，你也能尽快怀上。”听她这么说，慕文梓也认真考虑了一番。十分赞同。
慕尹秋又继续道：“但此行会路过黎州，依照圣上的性子，应当是会去那里的。爹，到时您还是要告诉朝臣们，莫要与圣上为难。若黎州水患由圣上亲自解决，她会更高兴不是？”
“你说的是。”他捋了捋髭须，点头认同。
“圣上其实一心想要揽权，若爹爹能帮圣上从太后手中先夺兵权。加上女儿在圣上身边美言几句，我慕家也再不用看太后脸色了。”
慕文梓沉思不语，慕尹秋也不再言语，只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良久，慕文梓这才开口道：：“你需牢牢抓住圣上。诞下龙子，封为储君。你大哥也手握兵权，到那时，这余氏，也就不足为惧。”
“爹爹放心。”
慕文梓走后，域儿从门外走进，低声询问：“丞相离去时颇为开心，娘娘说了什么哄成这样？”
“皇子。”慕尹秋眼尾微挑，纤纤玉手轻轻捏了域儿的耳垂。
域儿倒是有些担忧之色：“若迟迟未有皇子可如何是好？”
“有一个不就好了。”她轻甩袖袍，从容走出。
只是待她回去后便见到桌上摆着一盘热腾腾的猪肉炒黄花菜，本是心情大好，顿时冷下了脸。
从辰正一刻起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还未曾吃过什么。结果一回来就见到最讨厌的东西？
罪魁祸首小皇帝面带微笑，示意她坐下。
“饿了吧？你们都说什么了？”她拿起那双镶金象牙筷，笑盈盈地夹了一大筷的猪肉炒黄花菜放入慕尹秋碗中。
慕尹秋眉心紧蹙，身子下意识往后靠去。
“朕是第一次吃这道菜，方才尝过，很好吃。爱妃也尝尝？”
“不必了。”她冷冷拒绝。
但封清却突然探过身子吻住她，唇齿间传来那股她不喜欢的味道。
慕尹秋的身子蓦地一僵，立即将人狠狠推开。她擦了唇，起身就走。
见状，封清也立即跟上前，只见她脸色冷沉，对域儿说了声备水沐浴。
她有些诧异，又紧紧跟随，道：“没必要沐浴吧？你又不是掉猪圈里了。”
慕尹秋懒得理她，去御池的脚步越走越快。
最后封清拉住了她，道：“要不还是先吃点吧？你不饿吗？”慕尹秋十分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抽回手。
“哎呀我错了，其实我给你准备早膳了。吕召，吕召！”她喊了两声，不远处的吕召急忙忙走来。
“快去将朕准备的早膳给皇妃端来。”
“是。”
封清试图再去牵她的手，被慕尹秋给打开了。
她只得上前两步抱住她，哄声道：“爱妃莫要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完这句，她又凑到慕尹秋耳旁，低语道：“你骗过我，这一次就当还你。下次再敢骗我，煎炸煮烹，顿顿吃这黄花菜与猪肉！”
说完，她又继续笑着：“域儿，好好伺候你家娘娘。”
“是，圣上。”
慕尹秋站在原地看着封清离去。突然扶住一旁的门框，开始作呕起来。
她眼露寒光，道：“好，很好。你等着。”
经此一事，记注官写道：帝为博红颜一笑，改朕为我，言语十分讨好。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皇妃深得圣心。
趁着慕尹秋沐浴间隙，封清单独召见了域儿，问起她为何不爱吃这猪肉与黄花菜。
域儿支支吾吾，最后跪在地上求饶：“圣上，奴婢……奴婢实在不敢说。”
“你说便是，朕不会怪罪。”
域儿耷拉着脑袋，半天没有言语。
“其实你不说，朕也能问别人。只是问你的话更好不是吗？”
域儿依旧不言，封清正想让她离去，她又突然小声道：“圣上……”
“你说，朕听着。”
“娘娘的母亲其实是江湖人士。就因为嫁给丞相，家中不悦便将夫人赶出家门，丞相……后来才知丞相其实已有夫人。那时……丞相安排了一个小院给我们，但银两都不知被谁偷走了。于是每日只得吃些野菜。那黄花菜就是其一……后来夫人好不容易赚了些铜钱买了一小块猪肉。”
域儿顿了一阵，略微哽咽道：“那一日，难得能吃上一顿肉。但是丞相夫人找了来，将屋子砸了，饭菜也都掀了。丞相夫人骂了人不够，还纵容恶仆将那地上的脏肉强行让娘娘吃。夫人为了保护她，被恶仆打了一顿……”说着，她已是轻声啜泣起来，但是当着封清的面，又不好哭出声来，只得忍着。
“那时候她多大？”
“那年九岁。也是那年，夫人因为落下了伤，加上之前几年身子也不好，没多久便病逝了……娘娘是在十五岁那年才回的慕家。”
“十五？那六年她去哪里了？”
“这……这奴婢不知。这六年……娘娘只让奴婢在家等她。”
封清也不再多问，想着，再问可能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摆手道：“下去吧。”
“是，圣上。只是还请圣上不要提及此事。”
“放心。”
域儿走后，封清才慢慢消化这件事情。她九岁时，自己刚满六岁。还正在朝堂上被她爹慕文梓呵斥着呢。
按域儿所说，慕尹秋应当算是私生女。丞相夫人的脾气她也是听说过，就算是慕文梓让她回了慕家，估计也会被刁难吧……
因着此事，封清这心中便有些自责。方才还故意气她，本以为她就如他人那般单纯讨厌一些吃食而已。却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
封清连连叹气，早知道不惹她就好。
仔细想想，该如何挽救呢……